吴清荷甚至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就将他拉上来,狭窄的空间里,他站不住脚,在力的惯性下“唰!”地贴近,一下靠在吴清荷身上。
近在眼前的是他苍白的肌肤,周身挥之不去的药香,比樟树散出的香气要更浓一些。
柏乘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艰难地张嘴呼吸着,像是被惊得肺疾犯了,一站稳便无力地垂头,靠在她肩上,吴清荷勉强转头,透过他额前的碎发看见他的汗珠和他紧皱的眉。
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扶着树干思索间,就看他已经抬起头来,自己站稳,疲倦地笑笑。
“谢谢...刚刚好险。”
惊吓过后,柏乘的嗓子有些沙哑,他身上的味道甚是好闻,中药的清苦味夹杂着雪后松柏沁人心脾的香气,吴清荷多吸几口,倒觉得平静许多。
绷紧的弦松乏下来。
看起来,他已经没有大碍。
“不能一直待在这,我们要下去。”
吴清荷朝下看一眼,心中大致估算着该怎样把他带下去。
柏乘眸底有一闪而过的为难,但他很快抬袖擦去自己额前的汗,将沾湿的碎发整理到耳后,做好准备。
“我知道,你大约没爬过树,放心,我先下去,让你在我上头,只要你抓不稳,我就腾出手扶你。”
吴清荷淡淡扫他一眼,留下这句话,便后退半步,开始向下行。
她的话像是网,捞住悬空的心,柏乘垂眼,耳朵发热,迟钝地点点头。
两人便这样慢慢悠悠地朝树下挪动,吴清荷不知从自己哪个袖口寻出了块小石头,边向下行,边在树干上用石子沿着她落脚的地方磨出点凹槽来,让对此一窍不通的柏乘向下移动时稍轻松些。
“小心。”
“那只手不要动,先动腿。”
“你爬起树来好笨。”
越往下走,吴清荷的耐心便越发少,但这节骨眼上,她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小声叹几口气。
“我不笨。”
柏乘的脸蛋上像落下片晚霞般,他努力循着吴清荷给的指示爬,还不忘碎碎念,给自己解释一句。
他很早就学会了珠算和看账,旁人都说他聪明,他父亲是富商之子,死时留下不少需要经营的生意,他们都说,柏乘以后处理起这些事来,定是游刃有余。
倘若他那时还没有死,身体吃得消的话。
“不笨?不笨就快点下来。”
吴清荷一句催促,将柏乘的思绪拉回现实当中,他低头看一眼,发觉自己离地面还有五六尺的距离,而吴清荷已经站在了草地上,抱臂抬头看他。
这在吴清荷的眼里,已是安全的地方,既是安全,她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客气。
“夫子下树说不准都比你快些。”
她随意念叨一句,抬脚踢草丛里的杂草玩。
“快了,快了。”
柏乘的手臂早已酸得发麻,可现下他已能轻易察觉到少女的不耐烦,屏住气不断朝下挪。
蝉鸣在耳边响起,一刻钟后,柏乘终于落地。
完完全全脱离危险,浑身力气用尽,他径直坐在草地上,累得说不出话来。
额前的汗珠不断滑落,他恢复一点力气,才勉强低头擦汗,擦到一半,柏乘眸子微动,犹豫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块洗得干净的手帕,默默递过去,手臂悬在空中。
但吴清荷完全不搭理。
一个上午闹腾下来,吴清荷不想再动,也不去在意尹夫子会不会钻出来抓她,瘫在草地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柏乘只好把手缩回去,将手帕小心收回衣袖里。
“已经要有一个时辰了,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
“怎么会过分?不过就是吓吓他而已,你没瞧见那树枝那般粗么?还会掉下来不成?”
虽不见人影,可远处传来阵脚步声与交谈声,一听便知是杜二和他两个朋友,柏乘手上动作顿住,抬头望向传来声音的那一处,指节攥紧衣袖。
底线以下,无需再忍。
他刚犯过病,神情还是恹恹的,像是朵病芍药,唇上血色淡淡,可却依旧姿态端正,不疾不徐地起身。
吴清荷也听见了声音,指尖轻轻动两下,但再无别的动作。
反正人已经被她救下,剩下的事,她才懒得多管。
柏乘低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绕过吴清荷,穿过灌木丛出去。
杜二悠悠闲闲地走在学堂狭长的道上,嘴里还不忘嘀嘀咕咕。
“光是这样,哪里够解我心头这口恶气,我家可成笑柄了!我哥哥和太傅的婚约泡汤,今后还怎么再轻易嫁给高官!都是这个柏乘,害我哥做不成太傅夫郎!”
他说得振振有词,只是在道上转个弯,便猛然一顿,与柏乘迎面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