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秦放鹤去向董春请安。
奈何近来董春事多繁杂,且内阁又少了一个宁同光,那些活计便都分摊到剩下的五位阁老头上,又要联合鸿胪寺和户部预备中秋节庆典、祭祀的事,越加繁忙,竟不得空见。
秦放鹤并未强求,只托人将土仪送进去,又隔着门行了礼便罢。
期间汪扶风提起入太学的事,“我本想着,你这一去便如野马脱缰,少不得要年后方回,这会儿倒还早,不过可以先抽空拜会下国子监祭酒的宋大人,那当真是当世大儒,头一个德高望重的。”
太学归国子监管辖,祭酒宋琦,便是殿试排名当日因觉不公当众大哭的那位,掌管全局,凡有太学入学者,需得先向他报道。
不过只要有地方官府、学堂的推荐,又有朝臣作保,等闲无需面试。
但若有门路能见一见的,自然最好。
秦放鹤的入学名额早在当年汪扶风于清河府收徒时便定了,且在太学归档,如今只要宋琦首肯,也就成了。
然太学每年二月集中开学,秦放鹤这会儿回来颇有些不上不下。
中途插班的先例并非没有,只是终究有些扎眼,倒不如转过年来随大流,也更显从容。
秦放鹤并不在乎这些,当下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其实太学里能学的东西,有师父您和师公照应,我在外头未必学不到,只人脉和藏书倒有些意思。入学么,早些晚些也无妨。”
太学与地方上的府、州、县学仅一字之差,然教授内容却截然不同,相较于后者的精进学问,太学更贴近于培养官员预备役的摇篮。
见汪扶风点头,显然很认同自己的观点,秦放鹤又摸摸鼻子,有些窘迫道:“不怕您笑话,此番我和有嘉实在是受不住南方闷热潮湿,这才逃回来的……”
汪扶风放声大笑。
只是这个时节,南方闷热,北方干热,谁也别说谁。
况且望燕台乃国都,汇聚海内外人货买卖,城中虽有水源,草木却稀疏,又多浅色砖石铺就的大路,反射极强,俨然有了几分后世热岛效应的样子,也够受的。
秦放鹤就想着,等这几天把该拜访的人都拜访完了,该做的事也都做完了,不妨赶在天冷之前再北上,一睹北地草原风光。
毕竟等自己入了太学,甚至殿试结束后,想再这样自由就难了。
汪扶风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在最大限度上给予秦放鹤最大的自由和自主权,也就是这个时代最稀缺的相互尊重。
见秦放鹤自己有主见,他也不拦着,还饶有兴致传授起当年自己的经验来。
既然回到京城,少不得见见昔日旧友,奈何如今赵沛、孔姿清和康宏等人都入了翰林院,是正经官儿了,需要处理上下级和同僚之间的关系,便不似从前那般自由。
秦放鹤先后约了两次,终究在回京后的第五日,众人才算重新聚首了。
第70章 旧友(一)
七月二十六,还是醉仙楼包厢,秦放鹤、齐振业、孔姿清、赵沛并康宏齐聚一堂,一如当日。
时光似河水奔腾,裹挟着众人往未知的将来流去,多半年不见,大家的心境神态便各有变化。
幸运的是,至少当下,彼此还维系着曾经的情谊。
好像从未分开过一般,当包厢门关上,气氛迅速热烈起来。
齐振业先向众人道恭喜,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行礼作揖,“问诸位大人的安。”
康宏失笑,“来日你我皆是一样的人,何苦这时来挤兑我们。”
秦放鹤看着康宏身侧空处,暂时按下疑惑不表,先细看他们神色,发现孔姿清和康宏倒还好些,唯独赵沛稍有疲色,言辞也不比从前肆意犀利,似明星蒙尘。
显然入朝为官的日子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快活,令这位天之骄子也有了几分惆怅。
见秦放鹤面露担忧,赵沛笑着给他倒了杯酒,自己也拿了一杯,“倒也没什么,只是……”
他捻着酒杯,看那里头的酒液不断沿杯壁晃动、游走,却始终被局限在那小小一方空间之内,短促而带些自嘲地笑了下,“只是如今,我也算明白,为何昔日青莲先生分明得入朝堂,却反而不快活。”
昔日之赵沛,便如林中露、溪涧水、山峦风,自由肆意,无拘无束。犹如正午烈日,灼灼灿烂,锐气逼人。
奈何眼下巴巴儿闯进京中池沼,少不得被束缚于尺寸之间,看似得到了许多,却也失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