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青又惊又喜,忙过去扶住,“不必多礼,说来惭愧,如今我尚在候官,已算不得什么大人了。”
大禄朝幅员辽阔,地方官员数以万计,每年进京述职者不计其数。十月初,周幼青奉旨入京,一路官道快马加鞭,十月二十就到了,先去户部点卯,然后就在驿官等候召见。
直到十一月下旬,周幼青才得了面圣的机会,交割完毕后,就没了下文。
类似情况并不罕见,有人可能当场就领了新的任命,也有人转过年来,或是等一年,两年,便可走马上任。
但也不乏等三年五年,乃至十年八年的。
等了这几个月,周幼青对自己的前程一片茫然。
述职结束后,他就不能继续公款住驿馆了,便与几个临时认识的难兄难弟凑钱,在外城租了一座小院儿,每日进内城来打探消息,却不想遇上了秦放鹤他们。
秦放鹤和齐振业听了,也有些同情周幼青的遭遇。
尤其秦放鹤,当年在章县时,对方对自己也算照顾有加。
奈何眼下的情形,他有心无力,只好不痛不痒地安慰几句,又问起方云笙的境况,岔开话题。
周幼青也不想叫两个晚辈同情自己,那样着实太过凄惨了些,便刻意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说笑起来。
“方大人么,有师门庇护,终究比我强……”
前头几届考试下来,方云笙的政绩也算不错了,没道理待了几年之后还不动弹。
周幼青进京之前,还特意去向方云笙辞行,对方隐约透露了一点消息,说可能直接在任上调走,不必回京。
这就是有靠山的好处了,把个周幼青羡慕得不行。
不过多少有点安慰,因为方云笙既然肯将此事告知,就证明起码把他当半个自己人了吧……
此情此景相遇,周幼青欣喜之余,心里终究有些尴尬,略吃了一壶热茶暖身,便借口“家”中还有友人等候,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秦放鹤和齐振业都送了一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慨万千。
曾经在章县时,周幼青就是天,就是地,可来到京城,他就只是千千万万宦海沉浮中的一个。
最普通的一个。
第55章 贵人
晚间秦放鹤返回汪府,用过饭后,照例同师父师娘说起今日见闻。
讲到茶馆时,秦放鹤迟疑了下,还是将见到周幼青的事情说了。
汪扶风正歪着身子看书,另一只手捏着手串搁在膝盖上,闻言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
这小子,什么都好,年纪小小,心思大大,就是顾忌忒多了些。
这是聪明人的通病,多思多虑,是好事,也是坏事。
“你怕此时说了这些,有怂恿为师为其谋官之嫌?”
秦放鹤束手立在下头,老实点头,“是。”
汪扶风虽管不得官员任免,却可直言进谏,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皇帝的心思,又有董阁老的威名在,还真有这个本事。
姜夫人莞尔,“你这孩子,还是见外了些。”
秦放鹤就有点不好意思。
师徒固然亲近,但终究不是亲生父子,如今他承汪扶风夫妇关照良多,若因此被误会,实在不好。可若故意不说,回头再叫他们知道了,岂非故意隐瞒?倒更显得别有用心了。
汪扶风摇摇头,顺势从记忆深处扒拉出周幼青来,唔,又苦又瘦。
“于公,他在地方上执政多年,虽无大功,亦无大过,熬了这些年,资历是够的,往上动一动也不过分。于私,”他又瞅了秦放鹤一眼,语带笑意,“我听说你在县学时,他照顾良多……”
“是。”秦放鹤道,“他在地方上十分勤勉,百姓之中官声也不错,并不轻易以家世门第取人。”
平心而论,能遇到周幼青,实在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转折点,但凡换个势利眼、一心谋私的昏官,他的科举之路都不可能这么顺畅。
顿了顿,又补充道:“知我家贫,还曾数次自掏腰包贴补……”
前一段说的是公,这一段说的是私,就足以说明周幼青此人执政尚可,私下里为人处世也没有什么硬伤。
嗯,不以过去的穷苦为耻,走出来后也知道感恩,汪扶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收了徒弟,就要管一辈子,他自然不想教出一头白眼狼。
真要说起来,其实汪扶风对周幼青的印象并不深刻,也就是当初乡试时,各地知州知县齐聚一堂,周幼青也在其列。因着秦放鹤的关系,汪扶风顺势多看了几眼,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