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坛子摔得稀烂,沈昌沾满了油的袖子,也猛一下起火,烧了起来。
他赶紧将外衣脱掉,丢在背后让衙役扑灭。
“好你个林韫,真是做贼盗黄连——自讨苦吃!”他命身后弓箭手向前,将林韫围起来,“射!”
唰唰——
十多支箭齐发。
林韫随手捞了旁边的扫把,就当作长矛耍起来,将弓箭打落。
她时常让云舒和谢景明同时朝她丢一把石头、一堆沙包、射无刃弓箭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练躲闪,对此已十分熟练,练就了一双看对方蓄力动作和方向,就可以判断来势的好本领。
那些箭,一支也没能近身,反倒被她抓住机会,薅了几支,甩了回去。
能不能伤人另说,但足以显得他们窝囊。
眼看箭射了五六轮,还是被林韫完美挡下,沈昌开始有些心浮气躁。
“去,将麻油抬过来。”
手下衙役赶忙将麻油抬过来。
他们也不傻,怕林韫用石头砸坏麻油坛子,摆得远远的,等沈昌说拿过去,才会拿过去。
“丢过去,对准她,给我砸!”
沈昌点名让准头比较好的两个衙役负责砸。
不过都让林韫躲开了,连衣角都没沾上油腥。
即便如此,她脚下土地湿透以后,一把火丢过去,她也讨不着好。
只不过沈昌是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人,对方泼了他半身的麻油,要是不还回去,他心里就不舒坦。
“林韫,你想知道林衡在何处吗?”
抡着扫把转圈,将弓箭格挡还得闪避麻油坛子的林韫,闻言从残影中紧盯沈昌。
沈昌看着那黑暗中,有火光影子闪耀的两点,便知道对方被自己说的话引走注意力。
他有些得意地道:“就在你身后啊。”
什么意思?
林韫心里咯噔一下,心像是临渊敞开,被底下罡风吹得又痛又冰凉。
这一愣神,几乎被箭簇所伤。
沈昌暗喜,继续说话干扰:“林衡那小子,和你一样,被我们追到这山崖边上来,结果一不小心撞倒了篱笆,掉下去了。你回头瞧瞧那块篱笆,是不是有倒塌过后,重新扶起来的痕迹?”
这一年的林韫,纵使再机灵聪慧,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被告知失去父母亲、叔伯婶娘堂兄弟等亲人,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靠堂弟还需要自己的这口气撑着不倒。
如今,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沈昌狂喜,示意衙役掀开坛子布盖丢过去。
噗。
麻油泼在右边身,顺着发丝、衣角滴答落下,紧随而来的还有带着火光的一支箭簇,在她眼眸里越来越大。
可林韫握着扫把的手,却酸痛得无法举起,任由那箭簇落在右胸。
噗——
利刃入肉,她被冲得倒退两步,单膝跪落。
“快!将她抓住!”
林韫突兀痴笑起来,踉跄站起,在沈昌惊恐的眼神中,将胸口的火箭一拔,甩了回去。
火箭落在沈昌袖摆处,火苗猛然蹿起,急得他赶紧脱衣丢弃,狼狈不堪。
林韫癫狂大笑,张开双手,带着身上焚烧起来的火焰,一同往后坠落。
咔——轰隆——
酝酿了半天多的暴风雪,终于来了。
林韫听着天地间那尖利的呼啸,与倏忽而至的大簇白色雪团,一同砸破蔡河薄薄的冰面,坠入黝黑河水深处。
第4章 过秦楼
雪花飘飘摇摇落在掌心,融化成冻骨的水,顺着指缝淌下。
滴答滴答,落在窗外的木板上。
恍惚之间,林韫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坠落蔡河冰水之中,那个森寒的冬夜。
脊背拍在水面,直接让她疼得昏死过去。
再醒来,她盯着头顶上绣了四时风物的帐子,心想,她怎么就没死呢。
她要是就那样死了,那该多好。
便是那时,耳边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
“你醒了?”
林韫缓缓挪动自己被绑得死紧的脑袋,转过去,瞧那坐在榻上,隔着纱帐看窗外雪景的黛绿人影。
当时,窗外漫天大雪,雪色耀眼。
她根本看不清楚窗边男子形貌,只依稀觉得体态风流肆意,并非端方持正之辈。
她动了动自己的嘴巴,艰难将黏合的嘴唇撕开,尝到了星点儿的铁锈味,却无法发出一丁点声音。
听不见林韫回话,对方似乎并不意外:“你千万别乱动。你右手、双腿、两肋的骨头都断了,右边身体和脸的肌肤都被火烧坏了,我自作主张,替你换了一副皮。你要是乱动,还没和肉贴合的皮会歪掉。”
“你的嗓子……也被烧坏了。”
“要想身体能够正常动弹,至少得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