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自己定要空手而归的傅玉书,来了兴致:“除了对对子和写诗,其他不都是我的拿手好活嘛!”
他挽了挽袖子,决定要换一副墨兰先生的字画,让自家阿父高兴一番。
假山背后。
张枢密使看着那遥遥远去的绯红背影,感叹:“墨兰先生的外甥女也不可小觑,颇有其舅父洒脱不羁的名士风范。”
谢景明对此并无表示,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提醒:“莫让墨兰先生久等了。张枢密使,请。”
张枢密使看着他那八风不动,冷硬如顽石的表情,双手往身后一别,朝雅舍走去。
雅舍之中,听得脚步声的即墨兰,刚挽着袖子,将香茶沏好。
他抬眸往外看。
只见两条人影背光立着。一影富态,腰身微躬;一影窄长,显得单薄了些,却如修竹挺拔。
他含笑起身行礼:“兰见过二位上官。”
“墨兰先生切勿多礼。”身影富态的张枢密使伸手扶住即墨兰,不敢让他弯下腰去。
世人只知墨兰先生大名,却不知其实他本是贵族门阀清河崔氏之后,只因与家中有左,才出离崔氏,自立门户。
门阀倒台,也不过高祖立国以后几十年的事情,却直到今日也未曾清理干净,谁也保不准根系厚重的百年老族,会不会死灰复燃。
至于自立门户,那便可能随时归去。
更遑论这自立的门户,如今深得人心,张枢密使横竖是绝不轻易得罪。
即墨兰顺势直腰,请两位入座。
“一别荏苒,不曾想张公已是枢密使。”
“欸,佩泽切莫笑话我。”张枢密使赶紧打住,“承蒙皇恩浩荡,愧不敢当。”
佩泽乃即墨兰的字,对方既然以张公称呼他,他也不好太客套。
“张公宽仁,自当担此大任。”即墨兰先给他递上香茶。
张枢密使接过道谢,只报以一笑。
他自己心里也门儿清,圣上让他就任高位,不过是看中他胆小听话又年长,恰恰还有些许声望,好控制罢了。
他转开话头,为对方介绍起旁边人来:“这位是谢景明,谢侍郎,耕读传家的谢老幼子。”
“见过谢侍郎。谢侍郎三元及第的风采,兰亦有耳闻。”即墨兰给对方递上香茶,不着痕迹细细打量。
他倒要瞧瞧,当初林伯谨三封书信连唤他回来,说天资与勤奋皆为上品,又被他那外甥女多年惦念,想见不能见的人,到底是怎样一个青年郎君。
谢景明接过香茶,淡然还礼:“墨兰先生谬赞,在下只是运气比旁人好些罢了。”
他轮廓虽温润精致,举止亦有礼有度,眉目间却并无几分人情冷暖味。
若说林伯谨和林韫眼里的谢景明,是起于春水的温和暖风;那么如今的谢景明,便是那风雨摧折浸透的圆石,又冰又硬,还沾惹了几分霜雪的冷峻。
即墨兰垂眸一笑,转而说起了别的话。
张枢密使热络应着,谢景明却只是没什么表情听着,“嗯”都不“嗯”一声,权当自己是个摆件。
即墨兰垂眸呷了一口热茶,将洛怀珠忘了带上的鎏金竹纹木匣子捞过来,放在谢景明眼皮子底下打开。
杏仁与芝麻的焦香味,混着麦芽糖清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来,张公尝尝这杏酥糖,香脆可口,微甜不腻,兰这外甥女,总爱在身上带着,一天不吃一两口就难受。”
他看向望着鎏金竹纹的谢景明,笑道:“谢侍郎也尝尝看?”
张枢密使怕即墨兰白问,正准备打圆场。不料八风不动的谢侍郎,竟就伸手捻了一块,塞进嘴巴里细细嚼着。
他把到嘴的话吞回去。
谢景明吃完杏酥糖,喝了半杯香茶,又恢复了摆件一般的状态。
即墨兰手指在膝头敲了敲,重新将木匣子装起来。
准备伸手拿一块的张枢密使:“?”
“含秀。”即墨兰朝伸手侍女招手,将匣子递过去,“既然张公和谢侍郎不爱吃杏酥糖,就送去给娘子,她今日都没吃上,肯定惦记。”
侍女含秀心里莫名,脸色却丝毫不显,双手接过,就要往外走。
“对了。”即墨兰提醒,“她吃东西总爱舔一下手指头,提醒她用帕子捻着,别把手上的膏脂吃掉了。不然,小心今晚就指头皲裂。”
谢景明垂下的眼眸微动,扶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忍不住收紧。
含秀福身:“是。”
“去吧。”
即墨兰拿起薄胎细瓷茶盏,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香茶。
氤氲茶色之中,他似是不经意道:“谢侍郎也是年青人,不必在此陪我们两个老头子喝茶,且换一身衣裳去玩玩,也未尝不可。”
倘若即墨兰早些说这话,谢景明一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