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砸在毯子上的砚台发出一声闷响, 溅起星点墨痕, 剩下的全被毯子吸饱。
刘指挥使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微微凉意,也不敢抬手去擦, 反而把头埋得更深了,心里只盼对方赶紧把话问完,放他下去办事也好。
正盯着毯子上洇开的墨痕琢磨回话, 陈德放轻脚步从门外进来,附在唐匡民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唐匡民重新坐下:“宣。”
俄而。
一袭紫色衣袍就出现在视野里。
“拜见圣上。”
谢景明冷静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唐匡民稍稍压住怒气:“事情查得如何了?”
“臣与傅侍中、方少卿顺着卢鼎天交往甚密的人盘查,查出卢家人、昔年死亡的卢大郎及其帮手, 都和一位一起进京赶考的学子,有过密切来往。如今那群人里,只剩下那位学子尚在人间。”
“那就去查!把那学子给朕揪出来!”
“回圣上。”谢景明缓缓吐出令他耳朵嗡鸣的话来, “已查明此人便是——右仆射。”
沈昌!!
唐匡民跌坐御座, 面容被龙涎香袅袅的烟雾遮盖住,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谢景明保持着躬身垂眸的姿态,静候对方回应。
垂拱殿一时静谧无比, 连熏香塌陷下去的动静都显得异常清晰。
“查!”唐匡民咬牙挤出此字。
他死死捏紧手中上等的玉质狼毫笔,直到大拇指发狠别过去, “咔”一声,将其折断。
“给朕彻查!”
瞧瞧他这位大舅子,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吞了他多少税银。
当晚,淑贵妃宫门被关,殿前司步军直接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沈宅也被翻查了个彻底,自王夫人院后查出来几具骸骨。
经检验,竟是王夫人几位忠心耿耿的陪嫁侍女。
一同埋葬的,还有王夫人这些年来,徒手挖地洞埋葬的证据。
沈昌假恩爱的面目,彻底被撕下来,暴露于天光之下,令人烈日之中也生出一片汗毛。
事情至此,洛怀珠也没必要回沈宅了,便直接回到自由居。临别前,即将被压往大理寺候审的沈妄川,从身上掏出一封东西交给她。
“你拿好。”
他把东西递到跟前。
“这是什么?”洛怀珠伸手接过,捏了一下,发现像一叠厚薄不同、材质不同的纸张。
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改往日避嫌般的态度,直勾勾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云舒催促他赶紧走。
洛怀珠看着对方握着拳头小声咳嗽起来的消瘦身影,如风中颤动的细长叶子,渐渐消失在南薰门里大街尽头。
她还见,身穿红衣的官员,带着四名随从打扮的护卫打马而过。
“他就是方衡?”即墨兰揣着袖子站到她身侧,姿态也不如何端正,却自有一股洒脱。“你还在看什么?”
怎么总觉得她的眼神,有些不对。
洛怀珠捻了捻脖子上的红绳,轻轻摇头:“无事,我们进去看看阿衡。”
多年不见,她有很多话想要问对方。
鬼神医替林衡和洛怀珠看过,言道身体并无大碍,就把人赶出自己的屋子,让阿浮去给人包扎、煎药。
阿浮鼓着脸,不敢对鬼神医生气,就叉腰朝即墨兰跺脚:“怎么又是差遣我,就不能差遣一下懒先生。”
懒先生:“?”
“臭丫头反了天了。”即墨兰没好气把她赶去煎药,“将包扎的事情交给我。”
对方应得爽快,她又不放心了。
“罢了,怀珠阿姊的伤还是交给我好了,你笨手笨脚的。”阿浮嘀咕着抱起装药的托盘跑了。
笨手笨脚即墨兰:“嘶——你是不是皮痒。”
阿浮跑远,从葱茏枝叶里回头,透过北屋雕着百灵鸟那扇窗,朝他扮了个鬼脸。
即墨兰又被逗笑,笑倒在坐榻软枕上。
“怀珠阿姊,你慢慢过来,别扯着伤口了。”
洛怀珠按住林衡还在激动发抖的手,含笑道:“阿衡就交给舅舅了。”
她身上伤口细碎,还有旧伤牵扯,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阿衡先处理好伤口。”她伸手想要摸摸少年的头,本文 由企鹅君羊 幺五二而七 五 二八一 整理却发现少年早已经不是当年低矮的模样,一时有些怔愣。
林衡屈膝蹲下,把脑袋靠近她掌心,乖巧道:“阿姊放心,衡等你。”
洛怀珠用大拇指摸了摸少年的额角碎发,心里蓦然有些发酸。
这声“阿姊”,她本以为再也无法听见了。
她垂眸遮掩,扯起笑颜来盖过,轻拍他后脑勺,沙哑应一声:“好。”随即便转身离开北屋,往后罩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