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书令史看到他,张嘴就要行礼招呼,被他竖起手指立在唇边阻止,满脸笑意看着提笔书写什么的沈妄川。
谁见了,不赞一句慈父爱子心。
可谁又知道,那笑意之下,浅藏的居然会是停不下来的猜忌。
他满脑子思索的,都是沈妄川到底知不知道洛怀珠对他欲谋不轨的事情,甚至很可能就是林韫。
阿川可不是个蠢笨的孩子,洛怀珠的主意,他会不清楚吗?
可若是对方在他与洛怀珠之间,选择了洛怀珠,那他该要把自己这唯一的血脉怎么办呢?
要不,还是杀了吧。
沈昌垂眸,遮盖住自己一闪而过的杀机,转身离开吏房。
提笔书写的沈妄川,垂眸看着桌子底下透过窗棂漏进来的半透影子,将笔杆捏紧,面无表情继续完成手中事务。
往后近一月,阴谋诡计失去效用的沈昌,似乎沉寂下来。
在这样的宁静中,洛怀珠反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额上戴黑布巾那人,可还在严密监控中?”她问自由居的侍女微霜。
即墨兰带在身边的所有人,每个都有自己的看门独活,六个护卫和阿浮是武力超凡,仆从阿清和阿风是收集证据、打探消息的好手,侍女含秀和微霜则是有一手绝佳的妆发手艺,可以将一个人的面容画得无限接近另一人。
鬼神医就不用说了。
微霜正将画面容的用具包裹好,放进篮子里,闻言道:“含秀正盯着,等我将她换回来,娘子可以问问她此人前两日动向。”
他们在黑布巾住所附近租了一处小院子,让阿风和她们随便一人装作外地投亲夫妻的模样,在附近活泛开,悄悄打探消息。
含秀回报,对方除了频繁怕跑东郊,并无任何动静。
然而俗名大黑豆的黑布巾,本就是东郊跑船的纤夫头头,管着五丈河两岸拉纤的所有纤夫,大小也算个管事,经常出入东郊倒也正常。
王夫人那边,摸清楚沈宅的凯风和清和轮流盯着,要是情况不对,马上便能将人带走。甚至连张伯、福伯以及徐长勃那边,都有云舒帮忙派人保护着。
洛怀珠重新推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实在没找着错漏之处。
即墨兰安慰她:“临到事情终结时,人反倒容易心乱,别多想。”
但愿如此。
楚州那边有冤屈的人,估摸着就要到京城了,她必须得更谨慎行事,不可松懈。
呼——
洛怀珠对着庭院招摇的两盏灯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大暑燥热的晚风吹来,将芭蕉摇动,拍打海棠。
第61章 鹧鸪天
沈昌打什么主意, 洛怀珠不清楚,她只是警惕着。
不过直到从楚州过来伸冤的人,当街拦住傅伯廉傅侍中的车驾, 对方看起来都并不慌张。
甚至, 还有几分成竹在胸的镇定自若。
楚州人进京这一路,对方还三番四次找人刺杀, 现下这刀子开始逼近脖颈的关头, 对方却反而毫无动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伯廉其人, 耿直中正, 眼里容不得沙子,本应该是接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的最佳人选, 然而自唐匡民将重任都落到中书门下以后,三省就形同虚设,头衔前面的尚书二字, 也不过是好听罢了。
饶是如此,念在这个头衔从前是在故友头上顶着,他又怎能在故友辞世以后, 若无其事胜任,于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向上陈词,却便宜了沈昌。
只不过, 这头衔落到沈昌身上, 便少了“尚书”的前缀,只剩下个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但也比谢景明一个孤零零的门下侍郎要好听一些。
唐匡民为表恩宠, 便给了傅伯廉一个侍中的职位,常常召他入宫商讨大事, 频率与谢景明几近,品阶却高了一截。
这样一个凭着良心办事,甚至显得有些迂腐的老学究,碰到如此冤屈,很难不气愤彻查。
洛怀珠坐在“轻翰烟华”墨砚铺子二层,开着半扇窗,望向人流奔涌的尽头。
楚州的人拦路的位置也很巧妙,刚好是太学一侧的南薰门里大街上。
震天的哭声,将刚下学的学子全部引过去。
捧着四个牌位的十几号人披麻戴孝,高举血书跪地伸冤:“求青天大官人为我们做主,我们都是冤枉的啊!”
傅侍中扶好自己停车时撞歪倒的官帽,着亲随探听完消息,撩起帘子往外看。
一群白麻衣裳头顶上,都是绑着白布巾的银灰发丝。
傅侍中眯了眯眼睛,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为了军工整改的事情劳累过甚,眼睛开始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