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相了一个亲。”周到说。
“怎么样?小姑娘不错吧?我就跟你说这家人靠谱,女孩稳重务实,家里爸妈条件也不差,你到时也表现好一点,在人家家长面前留个好印象,我大侄子这么一表人才,肯定差不离。”姑姑拍了拍周到的肩膀。充满信心地说。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之后,女生足足两个星期都没再联系他。他倒不急,他姑姑急了,“不是聊得挺开心吗?怎么没声了?你给她发微信问问。”
周到拗不过,只好微信问了句话,竟然发现她把他拉黑了。
周到回想了一遍当天的情形,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做出什么得罪人的举动,就给女生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才接,女生那头的“喂”犹犹豫豫战战兢兢。
“你好,我是周到。”周到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那边隔了很久没说话,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女生拿着手机去做别的事情了,过了好半天,那边说话声才又清晰起来,但除了女生之外,像是又多了别人说话的声音。
“喂?”周到又问了一遍。
“周到,”女生说,“你是中心医院附小的是吧?”
“……是啊。”周到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女生怎么突然问起他小学。
“那你认识徐莹吗?”女生问,“她比你大一届。”
“……不认识。”周到说。整个小学,或者说整个学生时代,他都是在孤独中度过的,到现在,他一个老同学的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也不想想起来。
“没关系,她认识你。”女生说,“她是我邻居,花择校费念的中心医院附小。她说,虽然你可能不认识她,但是全校同学那时候都知道你。”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他想挂断电话,但她还没有说完,每一个字都被他听在耳朵里。学生时代的每一个漫长的日夜,他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
“真好啊,那你还回来干什么?”李衣锦冷冷地对他说。
她面对着他站在台阶上,背后是地铁进站口的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能看得清他。每一次她等着他解释的时候,他脸上都是这样的表情,沉默,纠结,忧虑,一言不发。她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他。
然后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递给她。
“……道歉。”他说,“我回来给你道歉。”
她低头一看,那是一个瓶子,一个汽水瓶。搬家的那天,周到不小心打碎的那个,她保存了一整个大学时期的那个汽水瓶。
“现在街上没有卖的了,我从网上找的。”周到说,“可能跟以前的不太一样,但是是同一个牌子……”
李衣锦接过,转身几步走到垃圾桶前,狠狠地扔了进去。垃圾桶可能是刚被清空过,瓶子摔进去发出比想象中更清脆的响声。
“我不稀罕。”李衣锦说,“如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去相亲了,然后给我这个,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转身走进地铁站,周到慌忙提起箱子,跟在她身后。
“不是。”他说。
李衣锦一直恨他的隐瞒,他的不坦诚,甚至以分手相逼,他也不愿意说出实话。但他心里知道,就像那个来跟他相亲的女孩一样,他说出实话,只能让她更加当机立断地分手,李衣锦也一样。
“全校同学都知道你。”女孩说,“你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随便两个人都能七拐八拐沾上关系的小城里,这样的秘密又能瞒多久呢?他姑姑以为远房亲戚家不住在城里,就不会有人联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过去,但还是失算了。
“你还有脸来相亲,你太可怕了。别再联系我,否则我要报警了。”女孩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没事,姑姑再给你找别人,下次加一条,最好是外地的。”姑姑说。
怎么会“没事”?周到想。这两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个给他带来了童年所有的噩梦,一个给他带来了学生时代所有的辱骂和歧视,一个活在奶奶床头的黑白遗像上每年家里人要去哭祭,另一个在牢里度过半生名字连提都不能提,而他明明拼命挣扎了多年乞求拥有普通人的生活,却还是在他掉以轻心的时候被一头拽进深渊万死不得超生,怎么可能“没事”?
李衣锦往地铁站扶梯走,周到跟在她后面,见她越走越快,忍不住伸手拉住她,又被她挣开了。
“……就是这样。”他说,“全校同学都知道我是杀人犯的儿子。我妈就是那个杀人犯,我八岁那年,她杀了我爸。”
他话音未落,李衣锦已经踩进了下行的扶梯,但周到的话她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只得错愕地回头望着他。周到站住了,没有再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