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她妈泡了杯茶端过去,她妈坐在椅子上戴着老花镜看账本,看她过来,就放下账本,拉她坐在身旁。
“李衣锦最近怎么样?”老太太说,“她走的时候我可告诉她了,下不为例,咱们家的女婿是要带回娘家过年的。”
孟明玮叹口气,盯着茶杯上的热气缓缓上升,盯到眼睛发酸。
“还女婿呢,我给她介绍相亲,生我气了。”她说,即使要重述这句话也是无比艰难的事,“说我不配做妈妈,当初就不该生她。”
母女俩沉默了许久。孟明玮低下头抹了抹眼睛。“我以前,对她严厉,打她骂她,总想着,将来她出息了,就知道我的苦心了。现在可好,恨我恨得,跟仇人一样。”
“你还记得你高中毕业那时候跟我吵架不?”老太太抿了口茶,笑着说,“你从来懂事,也没有过什么叛逆的时候,就那阵子也恨我恨得跟仇人一样。”
孟明玮哭笑不得,“妈,你就笑话我吧。就是因为我自己不是那块料,我后来才盼着李衣锦能出息。她要是好,我这辈子不也值了吗?”
孟明玮怕她妈食言,铆足了劲儿读书,就想着能够考上大学,打个漂亮的翻身仗,让她妈无话可说。但不配的是她自己,她高考落榜了。这下她彻底理屈词穷,毕竟不是她妈不让她念,是她自己考不上。
她把自己在小屋里关了好久,叫她吃饭她也不出来,炎热的夏天夜晚,两个妹妹只能挤到爸妈房间去睡。她爸想去跟她讲道理,被她妈拦住了。“让她自己待着吧。”她妈说。
第三天早上,天蒙蒙亮她就起来了,她妈已经出门,两个妹妹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她爸手里拿着蒲扇缩在角落打着呼噜。她进了厨房,准备好了早上吃的稀饭和小菜,然后出了家门,直接去了厂子里。
她妈正在跟运货的工人核对数目,她就站在一边等了好久,直到货车都开走了,冷库前来来往往的人也都各忙各的去了,她妈一抬头,看见了她。她走过去,还没开口,她妈倒是先发话了。
“明年还想试试吗?”
“啊?”她没反应过来,一愣。
“你们同学,今年落榜的,不是也有明年再考的吗?”她妈说,“你还想考吗?”
看她没回答,她妈就转身往楼里走,她跟在身后,踌躇了好一阵,说,“妈,我以后在厂子里帮你吧。”
从那之后,她没再提过要念大学的事,爸妈也没再提过。
“你后来怨我吧?”老太太说,“你要是再考一年,说不定就考上了。怪我那几年一心扑在厂子上,忽略了你。后来我想想,挺后悔的。”
“再考几年我都考不上。”孟明玮摇摇头,“你看李衣锦,考了两次研,也没考上,我俩都没这个基因。妈,你说,你和爸脑子都那么好使,老二老三也都聪明伶俐,怎么我就没遗传到呢?”
老太太就笑,“有什么可遗传的。你啊,就是把姑娘逼得太狠了,你看老二,随便散养,咱们娜娜不照样学啥是啥。”
“李衣锦要是像娜娜一样,还用我操什么心?”孟明玮酸溜溜地说。“妈,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失败?我们姐妹三个,就我最没出息。我才是最不配做妈妈的那一个。”
“怎么叫配?怎么叫不配?”老太太不慌不忙地说道,“啊,自己姑娘闹别扭,说了句气话,就觉得自己当妈失败,要真是这样,养大你们三个这么些年,我要被气死多少次了。”
“对不起。”孟明玮说。
“想当初啊,我也被别人这么说过这样的话。”老太太说,“说我不配当妈。”
“谁说的?”
“不是你们仨,也不是你爸。”老太太说,“别人。”
“还有人敢说你?你以前那个暴脾气,怎么没怼回去?”孟明玮好奇道。
“你不记得了?就是老二出生的前一年,你才八九岁吧,我大着肚子带你去进修的时候。当时去学校给你请假,告诉校长我要把你带到外地去,那老爷子就跟看鬼一样看着我,笑得我啊。”
“我都有点忘了。我爸那时候干嘛呢?”孟明玮问。
“你爸还在传染病院住院,我都没法去照顾他,走到哪都得把你领身边。”
孟明玮从来没听她妈讲过这一段往事,她只知道她妈虽然学了文化,但其实没什么正规学历,以前在工厂做出纳,后来进了税务局做了几年会计,就下海做生意了,也几乎不记得小时候跟她妈去外地进修是为了什么。
“乔海云,三十二岁,”学校的接待人员看了看她的证件,注意到了她的肚子,和她身旁拉着她袖子的怯生生的小女孩,“你是来进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