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像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我也不想去相亲。”李衣锦绝望地说。
那边沉默了半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衣锦,”熟悉的咬牙切齿的语气,“你还有理了?我告诉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现在你翅膀硬了,就嫌你妈啰嗦,嫌你妈管你了?要不是我管你,你今天还不知道在哪呢!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你要是像陶姝娜那样事事拔尖不用人操心,我何苦给自己找罪受?辛辛苦苦三十年养了个白眼狼,我图什么?”
“你不是养了个白眼狼,”李衣锦终于爆发了,“你是想养一个符合你心意的工具!任打任骂不会还手,还能满足你母慈子孝的虚荣心的工具!我不聪明,不懂事,长不成你期望的样子,你就算再怎么操心,我这辈子也只会是一个又失败又可怜的人!永远都不会让你满意!你就早点死心行不行!”
一番话说出来,把她自己都吓到了,她妈也吓到了。
“李衣锦,……你反了天了,敢这么跟你妈说话。”她妈抖着声音说。
“我想说这话很久了,”李衣锦脱口而出,“早知今天,你当初就不该生我,你也不配做妈妈。”
那边没了声音。
良久,李衣锦听见外面客厅门响,是陶姝娜回来了,她挂断电话,丢开手机,窝在被子里无声地大哭。
而孟明玮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枯坐着,客厅里传来李诚智雷打不动中央七套的声音。她把目光投向墙边老旧的书柜,那里面分门别类地收着李衣锦从上小学到现在的每一本练习,每一份试卷,每一篇作文,每一张图画。柜子上摆着的照片她每天都会拿出来擦,有李衣锦的百日照和周岁照,有她们母女俩的合照,有她姐妹三人和父母的黑白老照片,还有她珍藏的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李衣锦从来没有这么顶撞过她。除了确实不聪明,很多时候也确实不懂事之外,还算听话,在她的巴掌威胁之下,逆来顺受,做错了也认罚认打,哭都不会太大声。她盯着那张合照,她抱着只有四五岁的李衣锦,两个人都笑得像花一样。好像李衣锦长大后,她们俩就都没再这样笑过了。她一发火,孩子就认错,她一打,孩子就哭,她好了,孩子就默不吭声,仿佛成了一个逻辑圆满的循环。
说实话,她也曾经想过,当初该不该生下李衣锦,却没想到这句话今天竟然是从李衣锦嘴里听到的。
你不配做妈妈。每一个这样说出口的女儿,在震怒和气愤的当下都不会去想,被她这样说的妈妈,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她也曾经是这样的一个女儿,如今她变成了遭自己女儿怨恨的妈妈。
作为家里的长女,她从八岁起就会在爸妈都晚回家的时候搬个板凳站到灶台前给自己做晚饭。两个妹妹相继出生之后,她妈忙得不可开交,她就像当妈一样手把手带着妹妹们长大,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孟明玮崇拜她妈,想像她一样,成为家人的依傍,有说一不二的魄力,主宰自己的人生。
高考恢复的头一年,她认识的一个邻居哥哥下乡回来考上了省内最好的大学,她羡慕得要命,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赶上了好时候,信心满满地想着自己三年后也能考上大学。十八岁的那个夏夜,她照顾两个妹妹睡着之后,妈妈才回来,跟她爸在灯下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商量着什么。看到她过来,随口说,“两个小的都睡着啦?”
“睡着了。”孟明玮回答。
看爸妈没顾得上理她,她只好主动开口说,“妈,老师今天说,我能考上大学。”
她妈抬起头,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哎呀,”她说,“不说我差点忘了,咱们老大今年要毕业了。”
她点点头,充满期待。“明玮呀,你过来。”她妈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这几年呢,妈妈的厂子才起步,所有的心血和精力,都投在了里面,你也看到了,妈妈每天这么忙,只能辛苦你帮忙带妹妹。”
孟明玮点点头,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妈看了她爸一眼,“爸妈的意思,希望你毕业之后,能来厂子里帮忙。一个呢,你是咱家人,将来迟早要一起干这些活,你早点熟悉了,也能减轻一点爸妈的负担。另一个呢……家里现在是困难的时候,确实是没有闲钱供你念大学,两个妹妹还小,还要吃穿用度……”
孟明玮低下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我才不去搬你那些臭鱼烂虾。”
她妈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小渔村出来的女儿,离开体制之后,她把原本渔民的生意做大,办了一个冷冻厂,加工储存销售海鲜鱼类产品一条龙,给以前入不敷出的小镇青年们创造了很多工作机会,她爸也被她妈劝了来帮忙。十八岁的孟明玮并不懂得那些,她只知道爸妈每天忙得不着家,妹妹有什么事她只能码头和厂子两边跑,但也时常找不到爸妈在哪。散发着鱼腥气的冷库,大夏天穿着棉袄推着铁板车卸货的满身臭汗的工人,在一个少女的虚荣心里,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