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第一次分歧便是在这一毛钱的使用上产生的。两个人在大街上争得面红耳赤,一个说要吃饱,一个说要洗澡。一个说我好多天都没吃饱了,一个说我好多天都没洗澡了,谁都有理,谁都不愿让。
形势胶着,乔海云趁孟显荣不注意,劈手把那一毛钱抢过来就跑,打算先下手为强。孟显荣不甘落后,在她身后追,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跑了两条街,跑到都没有力气了,才挨着墙根蹲下休息。
“你看,越跑越饿。”乔海云说,“还是填肚子吧。”
“饿死我也要洗澡。”孟显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死也要做个干净鬼。”
“那你就当你的饿死鬼。”乔海云说。“反正我要饱死。”
两个人喘着气,突然同时闻到一股恶臭的气味,扭头一看,旁边墙角下有个不辨身形的乞丐,蜷缩成一团窝在看不清颜色的一堆布里面,气味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看不出他是男是女,孟显荣叫了一声大兄弟,他哼哼了一声,听出是个男的,但气若游丝,也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后来两个人谁也没再争,把一毛钱给了那个乞丐。走在回去的路上,乔海云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一声没吭。孟显荣看了看她,说,“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乔海云嘴硬,“我宁可给那个要饭的也不给你去洗澡。”
孟显荣就无奈地笑了,说,“那我给你变个戏法。”
他故弄玄虚地张牙舞爪比划了几下,然后不知道从哪又变出了一毛钱。
“喏,”他说,“去填肚子吧。”
乔海云惊喜地跳起来,拿过钱,却立刻反应过来,“好啊,你现在就开始背着我藏私房钱了?!”
“我没有!”孟显荣连忙辩解,“那不是,想着可能洗了澡你就要挨饿了,我偷偷攒的……”
“偷偷攒的就是私房钱!”
“……”
“下次让我闻到你偷偷去洗澡了,我就把你的私房钱全没收!”
“……”
话是这么说,但后来乔海云也并没有刻意地去惦记孟显荣到底有没有背着自己藏私房钱。再后来,她就只管厂子里的事,家里的吃穿用度全都是孟显荣在花费,从女儿们的花头绳新皮鞋到厨房里新换的锅碗瓢盆,甚至他书房里不知不觉塞满了一柜子的书,什么时候买的,花了多少钱,乔海云都不去过问。
孟明玮小时候,有一次在她爸书房里看书,不好好翻找,非踩着凳子往上层架子里面翻,抽出书来的时候一甩,甩出一个旧信封。一捏,有厚度,再一看,是钞票,好几张。她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还偷偷摸摸藏了起来,直到晚上她妈回家,她狡猾地跑去跟她妈邀功。
“妈。”趁她爸没在屋,她连忙凑到她妈跟前,“我在我爸书柜里找到这个。”
她妈打开信封一看,不动声色地收起来,“知道了,”她说,“去睡觉吧。”
知道了?这就完了?孟明玮还有些失落,以为她妈能表扬她拾金不昧什么的,悻悻地就回屋去睡觉了。
等孟显荣优哉游哉地进来,来回端了两盆热水,两个人并排坐在床边泡脚的时候,乔海云不慌不忙地把信封从屁股底下抽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孟显荣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抢,乔海云敏捷躲过,“别抢,”她说,“小心我把它掉洗脚水里面。”
“……我不抢。”孟显荣立刻收了手,摆出一副低头认错的架势。
“不解释一下?”乔海云故意问,“我留作家用的钱可都光明正大摆在抽屉里,没不让你用吧?特意藏那么深是给谁藏的?”
“……不是给谁藏的。”孟显荣支支吾吾。
“哦?不仅跟我藏心眼,还开始不说实话了。”乔海云眉毛一挑,“行,我不问了。”她把信封拍到孟显荣怀里,孟显荣吓了一跳,一哆嗦,信封差点真的掉进洗脚盆。
乔海云努努嘴,示意孟显荣把搭在一边椅子背上的擦脚毛巾递给她。孟显荣连忙把信封放到一边,恭敬地拿毛巾来给她擦脚。擦完脚,乔海云转身爬进被窝,伸了个懒腰,闭上了眼睛。等孟显荣把洗脚水倒了之后进来,她已经睡着了。
“哎,”孟显荣小心地轻轻戳她脸,“哎。”
但她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真不问了?”孟显荣叨咕一句,也爬进了被窝。
乔海云确实没打算再问,但第二天她出门之后,孟显荣打开抽屉准备拿钱去买菜的时候,发现抽屉里空空如也。
没办法,孟显荣只好乖乖地亲自去给她赔罪。
“现在肯说实话了不?”乔海云笑眯眯地问。
孟显荣就说了实情。他教的一个学生,家里实在没钱让她读书,想把她卖给别人做媳妇,孟显荣听说了,上门帮着说话,被她爸妈给打了出来,说要么能解决孩子学费,要么就别上门来说风凉话。孟显荣就想着私下里拿钱,帮帮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