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她没见过她妈这样紧张。以一当百地管理那些刺头打工仔的时候,单枪匹马地去找拖欠货款的经销商要债的时候,甚至是在她爸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她妈从来没有紧张过,但现在,老太太肉眼可见地紧张了,眼皮一跳一跳的,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气息滚过她长满皱纹的脖颈,就像灼人似的,烫得她微微一缩。
那几个男的盯着老太太,摆明了就在等她的话。那三个响头,一声“太奶奶”不是白叫的,他们突然上门,必有所图,只是他们的信息延迟得太久,没有想到孟显荣早年就去世了。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没敢出声,都看着老太太。孟菀青随手拿了她妈平时用的那根拐杖出来,擎在手里,但她妈没放话,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这么多人站门口干嘛呢?”孟以安一手提着包,一手揣着兜,站在楼道里,莫名其妙地问。
几个男人回头看到又来了一个,嗤笑了两声。中年男人毫不在意地跟那老头说,“又来一个老娘们儿。没一个能说上话的。”
孟以安听见了,也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进门,把包递给一旁的陶姝娜,看了一眼老太太,然后转身淡定地说,“这你就错了,我还真能说上话,我们家里每一个人都能说话。我刚上楼,听了个话尾,”她看着那老头,“你说,孟显荣是你爸?”
老头看都没正眼看她,更没回答。
“孟显荣以前是教书先生,”孟以安说,“他有个习惯,到我们家来找他的人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特别古典,要先递张拜帖,讲明白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干什么的,几月几号几点钟要来找孟老师,然后寄到家里来。后来有了电话,就打电话讲。总之,是没有人可以不递拜帖就直接上门来的。如果有,我们完全有理由把你们赶出去。”
老头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不屑理她。
孟以安就拿出手机打电话。
“喂您好,110 是吗?我这边要报警。非法侵入他人住宅,……对对对。四个人,三个大人一个小孩,都是男的。我的地址是……”
众人又是一惊。那个中年男人神色一变,就要上去抢孟以安的手机,陶姝娜想都没想就伸出脚,那男人当场摔趴在孟以安脚边,倒是又磕了一个清脆的响头,惹得老头和小伙子都纷纷去扶他。男人可能磕伤了嘴角,爬起来时渗了点血,小男孩吓到了,瘪瘪嘴正要哭,老头立马回手给了男孩一耳光,哭就又憋回去了。
孟以安淡定地瞟了一眼,“……哦,人没事,我是说我们没事,他们磕了一下,不碍事不碍事。……马上到是吧?好谢谢,一会见。”
老头转身看向老太太,脸上的神色瞬间卑微起来,“别这样,别这样。你看,我们是来认亲的,孩子们都给你磕头了。要是他们太爷爷在,这头也是一定要磕的。都是一家人,我们千里万里地来寻亲,何苦要这样?……”
“停。”孟以安挡在她妈面前,“先别说是一家人。等到了派出所,你们跟警察说,验明了正身,一家人有一家人的说法,不是一家人也有不是一家人的说法。别着急,”孟以安冷漠地看了看他们,“我们家人个个都非常讲理。”
中年男人抹了一把嘴角,看了看老头,转身就要往出走,被孟以安拦住了,“别走啊,不是认亲吗?我陪你们去。你们不用担心我跑了,我也不用担心你们跑了。”
“我也去我也去。”陶姝娜在一边说。孟菀青瞪她一眼,“你掺和什么!”
“……我好久没揍沙袋了。”陶姝娜委屈地说,“最近从实验室回来都是半夜,不敢扰民。”
派出所的人来得倒快,孟以安和陶姝娜真的跟着去了,剩下的人留在家里陪老太太。李衣锦长出了一口气,陪她妈收拾餐桌洗碗,孟菀青推老太太进屋。
“是一伙讹钱的骗子吧?”李衣锦看卧室门关上了,就小声跟她妈说,“乌龙事件吧?没吓着姥姥就好。”
但她妈的脸色一点也没放松,反而心思沉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妈?”李衣锦问。
孟明玮愣了一下,摇摇头。“你就傻吧。”她看了一眼李衣锦,“你看刚才那个老头。”
“那个老头怎么了?”李衣锦奇道。
孟明玮看李衣锦没懂,只好问,“……你觉得我们姐妹三个,谁长得跟姥爷最像?”
李衣锦想了想,“好像……以前姥姥说小姨像一点点?但也不是很像。怎么……”她话音没落,突然反应过来。
那个说孟显荣是他爸的老头,长得和孟显荣,也就是她的姥爷,真的很像。甚至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相也有依稀几分相似。李衣锦对姥爷年轻时的样子不熟悉,但她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