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孟菀青陪床。郑彬问她要吃什么,孟菀青说不用,孟明玮送过饭了,给她的红烧鱼和给老太太炖的骨头汤。郑彬本可以不必过来,但还是提着水果过来转了一圈,看孟菀青和老太太不需要什么东西了,正准备走,又跟陶大磊撞上了。
陶大磊本来也没想过来。伺候老太太是她们女人的事,他又不会。但他觉得孟菀青一个人陪床,又心里憋屈,还是别别扭扭地过来看一眼,果然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饱。
郑彬倒是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陶大磊一看到郑彬就腰背隐隐作痛,闪了腰之后他好长一段时间才好,但总觉着没好彻底,成天这疼那疼,浑身上下都难受。
他也进去转了一圈,叫了声妈,在一旁坐了两分钟,看到孟菀青还没开吃的饭盒,掀开一看是红烧鱼,就嫌弃地盖上了,自顾自盛了碗骨头汤喝,喝完抹抹嘴,起身跟孟菀青说,“没事我回家了。”
走出病房,孟菀青跟在他后面出来,递给他一个单子。“后天上午,空腹过来。”
“干什么?”陶大磊问。
“我给咱们家人买的体检套餐,每个人都有份。”孟菀青说,“我姐最近状态也不好,我妈又出这事,我想着,大家都体检一下,也能放点心。毕竟上了年纪。”
陶大磊甩手推开。“不去。”
孟菀青硬塞给他,“陶大磊你别跟我犯浑啊,”她说,“这是给我姐买的,你就沾沾光,别在那墨迹。”
“说不去就不去!”陶大磊瞪起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我想什么了?”孟菀青毫不客气瞪回去,“你不怕丢脸咱俩就在这掰扯掰扯。”
陶大磊看了看周围偶尔走过去的护士和患者,噤了声,不情不愿地拿了那个单子。
晚上老太太失眠睡不着,孟菀青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说话。说起她给她姐买了体检,老太太就点头,“还是你有心。我是真怕明玮出点什么事。”
“我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孟菀青顺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就自顾自地念叨,“你说,归根结底还是我错了,是吧?当年我要是没给她安排结婚,就好了。我要是相信她,让她选个她自己想嫁的人,就好了吧?”
孟菀青愣了一下,没再回答。
这晚李衣锦睡在自己的床上,她妈还是睡旁边支起来的小床,但睡觉前李衣锦趁她妈去洗漱的时候,把小床挪了过来,两张床挨在了一起。她妈进来的时候愣了一下,也没问,就睡下了。
屋里关了灯,但黑暗中两个人都没有睡着,隔着两道门也能听见李诚智在另一个卧室的鼾声。120 来的那天,他睡得还挺香,被楼道里的嘈杂喧哗弄醒了一小会,以为是电视的背景音,就又睡过去了,等到醒来才看到孟明玮给他发的微信。老太太住院这几天,他没去看过,孟明玮也没怎么跟他说话,但是还会在准备带给老太太的饭菜时留出一份在冰箱里给他。
听着鼾声,两个人沉默许久,久到李衣锦都以为她妈可能已经睡着了。不过她妈开口第一句话倒是让她没有想到。
“那个女孩,是在高考前跳楼的?”她妈问。
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李衣锦给她妈讲了冯言言的事,也讲了她在剧场遇到的“冯言言”。她给她妈看两个人在散场时拍的合影,捧着一大束花,都笑得很开心。
“嗯。”李衣锦答。“元旦的时候。”
“冬天多冷啊。”孟明玮叹道,“那么单薄的女孩子,多冷啊。”
李衣锦知道,她妈从冯言言,想到了李衣锦,也想到了她自己。
“妈,”她问,“如果重新活一次,你还会跟我爸结婚吗?你后悔吗?”
这个问题让她妈再一次沉默了,李衣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一声悠长深重的叹息。良久,她妈说,“说不后悔是假的。但如果我后悔了,就没有你了。那我又怎么活呢。”
李衣锦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搭在床沿上。
一直以来,她非常抗拒和她妈任何的肢体接触,当然都源于小时候被打的肌肉记忆。她妈伸手过来,一定不是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手,一定是要么揪着她的衣领让她滚去写作业,要么提着她的耳朵拷问她什么什么事情又没做好。她羡慕陶姝娜和她妈可以手挽手逛街,穿彼此的衣服,看电视的时候在沙发上窝在一起,而她和她妈同一个房间从小住到大,隔着狭窄的床沿默默对望,就像隔着这三十多年的漫长岁月。
她想着她妈坐在窗台上孤独无助的时刻,如果意外发生,如果真的没有一只手伸过去把她妈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她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