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老太太从账本上抬起头,笑着打趣她俩,“你爸都走了这么些年,还争个什么劲?多大的人了。”
“哪儿争了?孟以安这人没良心,妈你不说她,还不让我们说。真是的。”孟菀青说,“她呀就是仗着这些年钱赚多了,能安排咱们家里人生活了,就以为自己牛了。要不是咱们家的栽培,当年爸什么都依着她帮着她,她哪来今天。”
“她爱来不来嘛。”老太太倒是云淡风轻,“活着的人,没必要被去了的人绑着。随她的吧。”
从小到大,在爸爸面前争宠是三姐妹永恒不变的主题。每当她们的妈又忙得见不到人影,每当跟邻居的小朋友又起了纷争闹得哭花了脸,每当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又出了难题,每当二姐欺负了小妹又不听大姐讲道理,她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爸爸。
爸爸无所不能。他会把家里坐坏了的板凳改成孟以安的推车,会把孟以安长高了用不上的婴儿床做成孟菀青专属的小衣橱,有一年他去外地办事,认识了当地一个做笙的工艺世家,觉得有趣,竟然就耗费了几天没回家,不仅学会了吹笙,还自己做了一把笙带回来,三个女孩争着玩,吹出乱七八糟不成调的曲子,但也开心得很。
他做饭做得好吃,为了让孟明玮多些时间读书,不用长时间照顾两个妹妹,孩子们吃的饭经常是他做。他给孟菀青编好看的辫子,孟菀青骄傲地去学校接受小伙伴们的艳羡,然后为了显摆把辫子拆掉,却再也编不起来了,只好哭着回家找爸爸,他就不厌其烦地重新编好。他陪孟以安做手工,玩九连环,把家里的收音机拆了研究它为什么会出声,但又装不回去,妈妈回来之后,他就替孟以安打掩护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把收音机摔地上了。
她爸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她妈下海做生意之后,也让他出来一起帮忙。但他对于做生意一窍不通,不是搞错了账,就是进错了货,气得她妈跳脚了好几次,后来终于放弃,就让他在厂子里做些无关紧要的闲事,主业便是照看家里的三个女孩。
“老大是小心翼翼带大的,老二是捧在手心宠大的,老幺是打心眼里喜欢。”她妈这样评价她爸。而孟以安也最喜欢爸爸,虽然外面的人总是说她妈是女强人,她爸吃软饭,她妈以前的那些下属也有时背地里笑话她爸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在孟以安眼里,她爸是她最崇拜的人。她喜欢趴在桌上看她爸写书法,一看就是一个下午,也喜欢翻他柜子里破破烂烂的书,虽然大部分都看不懂,她爸敲敲打打修这修那的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不仅眼都不眨全程监控,还总想试图上手并提出一些跟她爸想法背道而驰的建议。
孟以安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是她爸去开的,坐在一教室的妈妈中间,心安理得地接受老师对孟以安的表扬,当然也有很多时候是批评。孟以安并没有那么听话,她的思维总是跟别的小孩不一样,虽然聪明,但有时也调皮得让老师头疼。不过在她爸这里,她做什么都是对的,由着她闹,由着她异想天开,闯祸捣蛋。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家长会之前,她神秘地跟她爸说,“今天有惊喜。”
她爸立刻惊恐地看着她,“你又怎么了?我先声明啊,要是闯大祸,我都兜不住的那种,你妈骂你我可不管啊。”
孟以安狡黠一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天家长会上,老师特意表扬了一篇习作,说是写给整个教室里唯一的爸爸的。那篇习作的题目叫《伟大的父亲》。
在别的小孩都毫无新意地写什么父爱如山,爸爸对我的严厉管教,体贴关怀的时候,孟以安却写了她的爸爸和另一个小孩的故事。
“强子的父母以前都是厂里的工人,他们去世之后,是爸爸提出把他接到家里,给他衣服穿,让他和我们一起吃饭。我和姐姐不理解,还跟他发脾气,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带一个陌生的孩子来家里,甚至在他没有亲戚来接的时候,要让他长久地待下去。
后来妈妈才告诉我,爸爸这些年来,一直在救济那些父母早逝,或者家里没有条件读书的小孩,希望他们不要因为生来贫穷而丧失了信念和改变人生的机会。他资助他们买书,交学费,送他们食物和冬天的棉衣棉袜,让他们可以像我们一样,不用担忧饥饿和寒冷,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憧憬着将来做什么样的工作,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强子后来被他的亲戚接回了老家,临走的时候,他给爸爸磕了头,说将来他考上了大学,走出了小乡村,一定会来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