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威胁当真吓得梁从政直冒冷汗,他一下就想起了官家曾经与长公主之间的龃龉。昔年正是因为刘昭仪与孟后抢长公主,长公主说了官家几句,让他管一管后宫,要识大体,官家气得大怒,对长公主说了重话。
这说明在官家心中,姐姐的重要性可能比不上刘昭仪。长公主那句“正位中宫的地位怎么可以动摇?”还言犹在耳,官家必定记忆深刻,若当真让刘昭仪捏住口实构陷,真是一打一个准。
无奈之下,梁从政只得咬牙让步,稳住苏珪,不敢再多说一句。
苏珪却狡猾至极,自己隐身于幕后,汇报、做事全打着梁从政名号来,说是梁从政的意思,这明显是想要事后脱身,让梁从政顶祸了。
不过,即便梁从政不曾找赵樱泓求援,赵樱泓听闻孟皇后出事,也还是出手了。这当然是她与韩嘉彦之间的共识,并且这件事还不是韩嘉彦开口的,是赵樱泓自己去的。
那日赵樱泓入宫,除了韩嘉彦,没人知道她与官家谈了甚么。但结果是,不久之后,孟皇后的罪名就被罗织了出来,孟后被废,以“华阳教主”的道家名号,安置瑶华宫。
所有人都以为赵樱泓劝谏失败了,但只有韩嘉彦知道,她救了孟皇后。因为官家彼时已然起了杀心,如今废后出家,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二百零七章
韩嘉彦见到官家时,他披着单衣,靠坐在软榻之上,身前的桌案上还摆放着尚未看完的奏疏。
短短两年时间,他的身形愈发瘦削,面颊都凹陷了下去,眼底的青黑仿佛晕开了,连带着面色也变得青白病态。
“咳咳咳……”他痛苦地咳嗽了几声,推开了身前的桌案,努力坐直了身子。
韩嘉彦心中一阵难受,但也只是随着章惇一道缓缓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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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将军情报给官家知晓,官家听后,沉吟半晌,点点头道:
“朕知道了,章相,一切就交予你来办。”
“臣遵旨。”章惇行礼。
他似是无力再多谈其他的事,章惇见他身子实在欠安,道了一句:“官家多多保养身子,前线军事一切向好,您不必忧心。”
官家点了点头,章惇与韩嘉彦于是准备退下,官家却招手喊住了韩嘉彦。章惇看了一眼韩嘉彦,眸光闪烁,随即未有多言,先下去了。
“姐姐和三个孩子可安好?”
赵樱泓在去年又“诞下”一个儿子,取名韩诏,这个孩子是胡娘子那里送来的,故而眼下她们有了两儿一女。
“都好,大家都挂念着您的身子,您莫要一直操劳,多多休息。”韩嘉彦轻声道。
“朕昨夜做了噩梦,梦到朕病了,姐姐遭人欺辱,朕气愤地去寻那个欺辱姐姐的人,却发现那人正是朕自己。”官家在韩嘉彦面前流露出了脆弱的神态,眸中含泪。
“官家,您心思太重了。长公主并未往心里去,您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骨血相溶,她知晓您肩上担着多大的责任,更理解您打小经历了怎样的苦楚。”韩嘉彦温声劝道。
那日赵樱泓入宫劝谏,希望官家放孟皇后一马。当日姐弟俩再次爆发了冲突,但赵樱泓顶住了压力,最终劝服了官家。官家因为这件事,一时气不过,将当年给长公主府的供奉减半,在之后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不允许赵樱泓入宫看望母亲和妹妹。
直到去年末,他才逐渐回心转意,感到后悔,解除了这些针对赵樱泓的禁令。但他始终是帝王,好面子,不曾向赵樱泓低头道歉。姐弟俩就僵持着,渐行渐远。
如今官家软下身段,向韩嘉彦说起自己的梦,韩嘉彦知晓他心中甚悔,乃至于连带着开始后悔对旧党的打击过猛。
韩嘉彦不禁想起了苏轼。
绍圣三年苏轼被远贬儋州,这几乎是流官最远的贬所了,谁都知道苏轼此去当难以回归,恐怕性命就要交代到那里。哪怕是乐观如苏东坡,恐怕也不能够再吟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旷达之诗。
彼时韩嘉彦冒着大不韪,向官家进言,劝官家不要再纵容新党对旧党赶尽杀绝。但当时官家并不能听进去。
直至皇长女夭折,孟后被废,官家感受到痛了,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为时未晚。
官家又咳嗽了起来,韩嘉彦为他顺了顺背。官家喝了口温茶,润了润嗓,感觉到胸口滞闷散去了许多,身心舒畅了一点。他望着韩嘉彦,忽而笑道:
“姐夫,你似乎愈发有东坡的样子了。”
“臣比东坡差得远,但也打算等战事平息,空余下来,学着东坡先生开杏坛,收些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