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守学闻言眸光微动,亦站起身来,向韩嘉彦郑重揖手下拜:“师茂兄说得有理,某这些日耽溺于苦痛之中,对家父之事已然有些逃避了。此事确有蹊跷,只是某一直不愿去面对。家父的屋子、物品都还原样保留着,我们打算等守丧期过了,再收拾。师茂兄请随某来。”
第六十章
龚守学推开了其父的屋门,请韩嘉彦入内。
韩嘉彦一步跨入,环视四周。左手侧是寝间,中央间堂是起居间,右手侧则是文房。
一入屋内,一股强烈的艾蒿味道扑鼻而来,尚未入春,离熏艾草的时节还远,这屋子里怎会有股这么浓烈的气味?
而间堂起居间,入门正当面挂着一幅钟馗像,下方的供案上摆放着一个圆腹三足的瓷质大香炉,内里似是有艾蒿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龚守学解释道:“家父生前每日都会熏艾草,说是要驱邪,他非说自己身上这病,是中邪了,吃药吃不好。这气味久久不散,一直到现在都还有。”
韩嘉彦点了点头,举步往左手边的寝间而去。床榻之上,被褥都卷起来堆在角落里,露出床板。
“那都是家父生前睡的被褥,有些实在污秽的,家人都已拿出去烧了。留下的这些,都是干净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韩嘉彦闻言,询问道:“冒昧问一下,令尊病重时的病状是甚么样的?这关系到病因的判断。”
“大夫说就是消渴症引发的全身衰竭,家父当时日日手脚颤抖不止,双腿浮肿,下白尿,浑身疼痛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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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沉思,又问:“令尊烧的符纸、熏屋子用的艾草是哪里来的?还有这幅钟馗像是之前就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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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纸、艾草就是那日他独自出门,从外面带回来的。带回来一大把,藏在屋子一角,每天取用一些。后来艾草用光了,还催我们去市场上采买,这又不是季节,家里人好不容易才买到。这钟馗像也是他一并带回来的,问他在哪儿买的,他也不说。”龚守学道。
韩嘉彦的目光略过床榻对面的桌案,其上摆着日常喝水的青瓷茶壶与茶盏,还有一鼎小香炉,香炉里有些白色的残灰。
韩嘉彦询问道:“某冒昧检查一番可否?”
“师茂兄请便,不必在乎礼节。”
韩嘉彦先是捻了一小撮香炉里的灰在手里研磨观察,询问道:
“这就是烧符纸的炉子?”
“是,应该是。”龚守学应道。
韩嘉彦眸中闪烁思索怀疑的目光,随即从怀中取出了白叠布巾帕,擦了擦手上的灰烬,接着叠好垫在手上,打开壶盖,往里面一瞧,还剩下小半壶白水,扇风嗅了嗅,除了淡淡的茶香,没有任何特殊的气味。
“这壶里的水还是令尊生前时装入的吗?”她问道。
“是,都是家里人烧的水灌进去的,我们也没处理,就搁在这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检查了一下茶盏,依旧没发现任何异样。
她随即转变思路,穿过间堂,往文房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令尊病重时可还动过文墨?”
“哪儿有那个气力动文墨,家父本来眼睛就近盲,已然好些年看不清字迹了,写字读书都非常困难。”
确如他所说,整个文房都染了一层灰,表面上的薄灰是家人打扫后,近期留下的,而书架内里的书明显很长时间都没动过,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书也有很久没晒过,不少都发霉了。
桌案上的砚台非常干,挂着的毛笔也都炸开毛尖,纸卷堆在画缸里压根不曾裁剪,也未见任何信笺摆在手边。
“令尊是做什么的?”
“家父身上亦有功名,但也只是个举人,在开封府做吏员。他是开封府二十余年的老吏,经历过无数任知府,其中就有包龙图。”
“怪不得。”韩嘉彦点头,“况知兄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于是韩嘉彦又回到了间堂,站在那幅钟馗像下,仔细观察这幅画像。绘画者落笔极为细腻,钟馗的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画像栩栩如生,横眉怒目,极为威武,甚至于有些骇人。
但奇怪的是,这幅画没有任何落款。韩嘉彦仔细端详这幅画,总觉得这笔触观感似是在哪儿见过。猛然想起她师尊平渊道人留下的那幅《韩熙载夜宴图》仿作残画,登时眉头蹙起。
怎会如此巧合,是我看错了吗?她怀疑起自己。
“况知兄,某能将这幅画拿下来仔细看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师茂兄稍等。”龚守学去了院子里,不多时拿回来一根撑衣杆,将那幅画从高处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