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跑操场,该挨骂的不只有刘利好。也就是你们不是我的学生,不然我以后找到机会,也是要骂你们的。”
“或许你们的父母不是多伟大的人。也挣不到多少钱给你们优渥到极致的生活——”
他声音又低了几分,听上去像是淬了冰,“可父母能让你们没病没灾地长大,你们却不一定能让他们身康体健安享晚年。我知道不应该这么类比,毕竟老年人确实比小孩子容易多病。”
“我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意思,你们长大以后能够付出给父母的,不可能会比他们付出给你们的多。”
“他们现在能为了你们放下工作过来陪读,你们以后还真不一定会为了他们放下工作伺候病体。”
“我老婆在医院工作,见多了在病床前踹着床腿嘟囔他爸妈怎么还不死的。”
“刘利好他今天敢这么做,以后就可能会那么做。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
武萱萱听着这意思与之前在辛易晴嘴里听到过的大差不差的话,内心忽上忽下,她不安地看了过去,发现辛易晴这时候格外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辛易晴没有想很多事情,她只觉得赵老师说得对。
如同她那天坐在树底下和武萱萱说过的那样。
一个人,有机会见到别人出生就比他优越许多的生活,又或者是仅仅意识到自己父母的平庸,不能帮他多少,真的不会对父母产生怨怼吗?
辛易晴觉得是会的。
至少在某些瞬间,哪怕很短暂,他是会有这些没良心的阴暗的想法的。
因为辛易晴自己就是这样。
在那些她频频噩梦惊悸不断的深夜,辛易晴痛苦万分醒来,真的有想过:假如她不知道李婉柠生病做了手术的事情该有多好。
又或者是:假如李婉柠和辛安其中有一个是富一代或者富二代该有多好。
辛易晴甚至都不愿意承认,有那种想法的人是她自己。可事实真相如此,容不得她不承认。
这让辛易晴更加惊惧。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恶毒万分的人。
然而在这之前,她一直是一个懂事又贴心还有爱的女儿。
在那之后,她也会再次变成那个懂事又贴心还有爱的女儿。
只是,辛易晴心里很清楚,她在某个瞬间,变成了她自己都很陌生的人。
她也清楚,那人的的确确就是她自己。
她为此愧疚、自责、难安。这心情逐渐沉积,坠得她全身难受。
她又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于是只能让情绪继续积压,直到她快要承受不住的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心里面不知何时已经有部分快乐小人变得泪流不止。
思索一瞬,她毫不迟疑地将那些情绪转移到剩余的快乐小人身上,看着它们从笑容满面到泪流满面。
而她自己,好像是变得快乐了一些。那些想法也不再总是围堵着她。
但辛易晴永远都忘不了,她曾经都有过如何恶毒的想法。
她对此记忆犹深,难以忘怀。
于是在赵老师说出这些话以后,她只觉得他说得对,说不出任何带有反驳或是辩解意味的话。
武萱萱仍旧在悄悄看着辛易晴,内心那个荒谬的念头越来越鼓胀。
突然,孙不言疑惑地对赵老师道:“可您说的那些,是我们吗?”
说完他又笃定地回答:“不是的,那不是我们。”
“以我自己来说,我没有觉得我爸妈哪里不好,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这半挂脑子比他们强在哪里。”孙不言说:“但我觉得我爸妈都挺厉害的,做什么都厉害,一百斤的麦子我拖着都困难,他们却轻轻松松就能扛起来。”
“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可是人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看到的一些现象而把别人也对号入座呢?”
“可能您知道那个孩子一边踹病床腿一边说那些难听话,但那怎么就没可能是他着急上火一时糊涂说的混账话?他说完以后自己有没有后悔您也不知道呀。”
“我知道,哪怕他是上火了糊涂了,后来也后悔了,他也不能那么说。他确实是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人一棒子打死再也不给机会吧?”
“不排除真的有那种垃圾,但这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是那种垃圾。”
“而且。”孙不言声音忽地变得含混起来:“难道您以前教育孩子,没有在生气到极致脑子混乱的时候说过不如今天打死他算了,省得他以后再惹是生非?”
赵老师瞪着他,表情似乎有一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