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知道了,对他们来说, 又不能怎么样, 该经受战乱的苦,还得经受,就算战事平了,又得继续受劳役的苦。
路上时不时能看见饿死冻死的人, 就那么被薄薄的草席一裹, 无人收尸, 死者的家人们忙着逃命,实在顾不得了。
“军爷!军爷!”一道疲惫而沙哑的声音高喊。
牧野停下马, 回过头, 看见一位穿着破衣烂衫的白发老头, 被他十二三岁年纪的孙儿搀扶着, 拄着一根树枝, 颤颤巍巍地走来。
“军爷啊, 我想问一问, 现下往哪里逃能安全啊?”
“我啊, 带着孙儿从燕州一路逃到景州,结果景州的人也逃啦, 说是往南逃。可我听说南方也在打仗啊!到底能逃到哪里去啊!”
老头说到激动处,猛烈地咳嗽了两下:“我老啦,走不动了,死在路上就死了,可我这孙儿才这般大,阎王爷不该收他呀。”
牧野听得鼻尖一酸,握紧了拳头,她安慰道:“很快北方就安全了,老人家您就能回家啦。”
白发老人扬起头,打量着马上的少年将领,一身玄甲,看起来不过像是十七八的年岁,比他孙儿大不了多少。
“娃娃啊,你这么年轻,朝廷没人啦?叫你带兵打仗,这可怎么打的来啊。”
牧野笑了笑:“打得来,打得来。”
老人问:“听你的口音像是燕北的,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啊?”
牧野答:“我是牧家的。”
老人一听,皱起眉,摆摆手:“胡说!牧家除了牧野将军,就没有人啦。”
“殷奴狼不是人啊,把牧家三代都杀尽杀绝了。”
“殷奴如今的可汗莫日极,他正守在燕都,要拿牧野将军的人头啊!”
老人说起来不停了。
牧野已经落下了队伍,前面的军队越走越远。
她得赶紧跟上去,只能留下最后一句安慰的话。
“没事的老人家,您信我啊,马上就能回家了。”说完,她夹了夹马肚,疾风往前奔去。
老人这才停了嘴,注意到了牧野身下的那匹玄马。
“哎哟!”白发老人一拍手,一跺脚,手里的树枝啪嗒掉在地上。
“我怎么老糊涂了!”老人的眼里热泪盈眶,遥遥地望着牧野越来越远的背影,“那就是牧野将军啊!”
没了鬼面,他怎么能就不认得了呢。
老人抱住孙儿,压着他一起朝着牧野离去的方向跪下,他苍老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喊道:“娃啊,咱们马上就能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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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寒持续得比往年都要久,明明已是三月,繁河依然是冰冻的,没有融化的迹象。
燕都下了一场春雪,将整座城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好像一座死寂的墓穴。
被困在城中的燕都人没有御寒的衣物,值钱的东西都被殷奴人抢走了,他们只能像牲畜般挤在一起,彼此取暖。
莫日极也厌倦了一个时辰杀十人的把戏。
太慢了。
看来牧野并不在城中,若是在城中,他一个一个宰杀百姓,牧野竟能够躲在百姓的后头不出来,便太叫他失望了。
如此对手,也不值得莫日极千万金的赏赐。
春分这一日,莫日极下令,活埋所有剩下的燕都人,血祭老单于。
巨大的祭坑挖好了,就在燕都的城楼前。
祭坑长宽足足各有十丈,可即使如此大的祭坑,也依然埋不下所有的人。
殷奴人斩断了霁国人的手脚,砍掉他们的头,往缝隙里塞。
祭坑内外血流遍野,到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恐惧至极之时,甚至有人疯了般大笑出声。
殷奴人升起了火堆,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味道,肉是从霁国人身上新鲜割下来的腿肉和心脏。
莫日极背对祭坑,面向城楼,高高的城楼之上,正中央处悬挂着一颗头骨。
眼睛上的两个窟窿深不见底,好像黑黢黢的洞穴。
老单于在燕都的城楼上悬挂了五年,经历风吹雨打。
他被当时只有十四岁的牧野割下了头颅,令他们的部落度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时日。
“可汗,海东青传来信,霁朝出兵了,带兵的是牧野。”
莫日极抬起手,向后挥了挥。
那海识趣地低头退下。
凛冽的北风刮过,骷髅发出森森的异响。
莫日极和骷髅长久对视,他抬起右手置于心脏的位置。
老单于,你看着吧。
他莫日极会亲自把牧野的人头提到你的面前,剖开她的心脏,吸食她的骨髓,让你的灵魂安息。
莫日极知道带兵的是牧野后,当即下令整军出发,攻向景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