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兽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无漾手中折扇啪的一声砸到另一只手心。
当年天酒解开竺宴的封印,又以自己的元神重新将他封印,这事他也有所耳闻。如今回想起来,时隔万年,仍旧唏嘘不已。
一人一兽沉默半晌,无漾又忽然想起那一日,令黎进去之前曾担心若是梦圆了,她和竺宴都会死在里面,獾疏却笃定地告诉她,不会。
他那时候就觉得獾疏目光闪烁,还以为是这面燃犀镜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神通,主人圆梦就不会死在里面,如今想来却是另一番含义。
他问獾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梦不会圆了?”
獾疏点了点头,轻叹:“她身上流着那样的血脉,注定了这一段历史不论重演多少回,她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竺宴的梦是让天酒活,然而天酒注定会死,会因那一场战乱而死。
竺宴的这个梦是圆不了的。
但他再经历一次痛失所爱,却必不会入魔,他一定会清醒过来。
只因这苍生,是天酒以性命守护的苍生。
第52章
令黎在从极渊中醒来。
睁开眼睛, 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风从半开的竹窗吹进,带来外面竹叶和露水的气息。
转头, 视线落在窗外光秃秃的院子里, 思索了好一会儿, 脑子里才浮现出玄度当日以真火烧尽院中树木的画面, 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从极渊中那一方结界。
她出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出来的, 她的记忆还停在以自己的元神封印竺宴那一刻, 少年通红的双眼中,仿佛燃烧着毁天灭地的烈火。
燃犀镜中一年的时间, 她却像是过完了一生。即使此刻身在现世, 也仍旧忘不了那种悲恸而无力的感觉。
眼角又一次涌出酸热, 她连忙眨了眨眼。
醒来了, 令黎。你不是天酒,别入戏太深。
外面传来脚步声,眼前立刻闪过少年清隽的眉眼,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脏猛地往胸口一撞, 她又立刻闭上了眼睛, 装作还没有醒来。
随着竹门“吱呀”一声,空气里多出一道浅淡的冷檀气息。
是他。
令黎藏在被子底下的手下无意识地捏紧, 胸臆中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酸涩、悲伤, 又仿佛带着一丝丝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期待。
她闭着眼睛, 一动不动。竺宴走到她身边,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低眸静静注视着她。
心口处像是藏了一头青涩的小鹿, 横冲直撞,恨不得从喉咙口蹦出来。她又不敢深呼吸平息自己的紧张, 只能死死攥着手心,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艰难地掩藏自己的心跳。
眼前却仍旧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幻境之中那些画面。
扶光殿中的相伴,杏花树下青涩而大胆的亲吻,还有最后一刻,少年少女白皙稚嫩的身体,在昏昧的光线中抵死交缠,快感被绝望冲刷。
他都记得吗?
他肯定记得,不然她也不会进入到他这一段回忆里。
只是他会知道是她吗?
多半不会,多半,他以为那是天酒。
令黎心头的小鹿刹那间安分下来,不顾一切往头上冲的血液也停了下来,她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是失落吗?
应该不是,否则那不是很奇怪吗?她怎么可能既希望他不知道,又希望他知道?
这个念头之下,令黎很快便自己将自己安抚好了。
没事,而且幻境之中发生的事,都不知道出来还作不作数,搞不好她现在依旧还是一朵黄花(?)
这样一想,她又瞬间释怀了,并且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嘴角因此抿出个几不可察的笑,又飞快地收敛。
竺宴立在床前,静静凝视着她。
她一醒来,他就知道了。原本担心她情绪深重,醒来一时无法释怀有损自身,匆匆赶来。但眼下看来,她似乎释怀得还挺好。
也对,她原本就是那样没心没肺,从来都是。
就连灰飞烟灭之际,躺在他怀里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你不必自责,我并不是为你而死。你还记得疏荧吗?她为了替族人报仇,自愿变成剑灵,永坠杀戮。那时我就想,若让我知道是谁害了我的父母,我也会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你说得对,我还没有长大,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我大约,也算不得喜欢你吧。”
喜欢需要什么懂得?
他也不懂,只是每每只剩下本能罢了。
窗外,风吹过竹林,交织着潺潺的流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