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很久,周围的人家都关灯睡觉了,冉苒知道,妈妈今晚不会回来了。
她不再等了,走到宁心河边,爬进了她最喜欢的桥孔,夜晚的这里更加漆黑,就更加安全。
冉苒蜷缩在布满桥孔的藤条里,听着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和时不时的虫鸣,在心头默默念叨:不是说有怪物吗,怪物快出来吧,快来把我吃掉,这样妈妈就不会被拖累了。
翌日清晨,冉苒再回到街上时,又变成了叫花子的样子,粉白的公主裙被藤条上的刺戳得烂兮兮的。
李毓兰回来时一身酒气,一看到她就两眼赤红,抡起胳膊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
那两年,李毓兰找了各种各样的人,眼光逐渐放低,从要么大款要么年轻有为,到有个工作的普通人,同样带孩儿的二婚,再到长她十几二十岁游手好闲的带娃老男人,甚至三婚。
她的脾气越来越差,冉苒越来越怕她。
眼看年纪快到30,李毓兰一咬牙,嫁给了一个拄拐杖的残疾人。
这人叫余富贵,因为身有残疾还不能生育,四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他自己没娃,明明白白说,只要冉苒肯叫他爸爸,他就不嫌弃。
余富贵虽然身上有毛病,脑子却机灵,在菜市场开了家五谷杂粮店,生意兴隆,有点小钱。还说只要李毓兰嫁他,就给她也盘个门面铺子自己做买卖,不再给别人打工。
李毓兰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嫁时,要冉苒喊余富贵爸爸,冉苒不习惯,好半天也没能喊出来,李毓兰就说:“你是不是要妈妈一辈子都毁在你手头?”
冉苒哭得两眼通红,拼命摇头,抽泣着朝余富贵喊:“爸……爸爸……”
冉苒跟着妈妈搬到了余富贵家,余富贵把她户口本上的名字都改了,改叫余春苗。之后余富贵就给李毓兰盘了铺子,让她在街边开了家服装店。
李毓兰自有了自己的服装店,头都抬高了三分,但她从前只帮人推销,没算过账,一看账单上那一串数字就头疼。那时冉苒上初一,听学校老师说她数学学得很好,李毓兰就叫她来算账。
能帮上妈妈是冉苒最开心的事,她每天放学都去店里帮妈妈算账。她口算都比李毓兰用计算器快,李毓兰很吃惊,把她算的账本给余富贵看,余富贵比对了几次,确定都是对的。
李毓兰就想,没想到这娃儿还有点用。
自己开店要忙的事太多,李毓兰转不过来,一放暑假就让冉苒整天都呆在店里帮忙。
冉苒记东西快,没两天就把每款衣服的喊价和最低卖价都记了下来,但她完全不会推销,让她来卖,不仅卖出去的东西少,最后的成交价还准是最低卖价,一毛钱都提不上去。
“人家试了衣服,你就要夸好看撒,杖个好听杖个夸,夸高兴就买了嘛。”李毓兰循循善诱,一遍遍让她观摩自己是怎么把东西高价卖出去的。
冉苒很认真地观察,但就是学不来。她张不开口,说不出妈妈随口而出的那些夸赞和奉承,就是使劲憋出一两句来,也半点听不出“真诚”。
而且只要别人往下压价,她就撑不住,一个劲退,直到退到最低卖价退无可退。甚至有人直接问她最低卖多少,除了那个真实的最低价,她就说不出别的。
她觉得,这件事,好难。
“这有啥子学不会的?懒!”李毓兰觉得这不比算账简单多了。
她一边不满意冉苒的表现,一边又无可奈何地在自己外出进货时让她暂时看店。
结果没两次就出了幺蛾子。
一天清晨,冉苒独自看店,一位捡垃圾的老婆婆看中了一件T恤。
“婆婆,这个最少10块。”冉苒看老婆婆浑身上下都是破补丁,直接报了妈妈规定的最低价。
老婆婆从脏兮兮的兜里掏出一团揉在一起的零钱,展开来数了数,一共7块5:“妹儿,我只得这点儿。”
冉苒不知道该怎么办,没说话。
“妹儿,我给我孙女儿买,你卖给我嘛。”老婆婆央求。
自从见不到爸爸了,冉苒也没再见过爷爷奶奶,她有些想念。
“婆婆你等哈。”她说完,回到柜台翻自己书包。
余富贵隔三差五会给她几块零花钱,昨天给的还没花,有3块。
冉苒把T恤卖给了老婆婆,只收了7块,账上记的却是10块。当天李毓兰回来查出货和进账,一切正常。
这事本没什么,少吃两根冰棍就是了,然而就在两天后,几个大妈闹上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