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着面前一条弯弯扭扭望不到头的巷子,扫了一眼两侧花花绿绿的招牌:“进去看看吧。”
这巷子挺深,巷子里还有巷子,本不打算拐进旁支,路过一个岔路口时,一阵钢琴声却传了过来。
梁焕停在路口,目光朝琴声方向寻去。巷子旁支里,有家店的招牌上写着“音食厅”,琴声就是从那里来的。
“好像是个酒吧。”他侧头问冉苒,“酒吧行吗?”
冉苒点头。
“你现在能喝酒了?”他记得,她从前是不喝的。
“能。”她答得自然而然。
小酒吧极富小资情调,装潢特别,灯光昏黄,显眼的位置摆着一架三角钢琴,一名琴师正弹着俏皮的爵士乐。
两人坐到离钢琴较近的一桌,点了几样洋食,和一瓶红酒。
梁焕往两只高脚杯里倒好酒,推了一杯到冉苒面前。
冉苒将重新腾空的背包往旁边椅子上一放,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便一个仰头,一饮而尽。
一身白T恤牛仔裤,老实巴交的齐整短发,再加上因没做好防晒而略微发红的皮肤,这样一个土丫头坐在这精致的桌椅旁,本就有些违和,还跟喝饮料一样若无其事地一口吞掉葡萄酒,品都不品一下,梁焕就不自觉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她问。
他却只摇头,一边抿着酒一边转过去看琴师弹琴。
这酒吧档次不低,菜单上的东西都偏贵,但琴师的琴技的确对得起观众,客人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你现在还弹琴吗?”一曲终了,冉苒问。
“很少了,这几年没练,比以前生疏了。”
“你不是有琴吗?”
梁焕回过头来看向她,灯光昏暗,她松弛的五官在光影的笼罩下略显呆板。
“嗯,我有琴。”他嗓音沉下去,目光别有深意,“你资助的那架。”
冉苒看着他的神情静止了两秒,又很快恢复,伸手捞走一块披萨,口气随意:“那怎么不弹?质量达不到你的要求?”
“不,音质很好。”
“那是不喜欢弹琴了?”
“不,喜欢。”
“那……”
“没有人听了。”
他也说得很随意,冉苒低头鼓捣着盘子里的披萨,额前的刘海往下垂着,挡住了暗弱的光线。
她凑下去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新的曲子又响了起来,梁焕的注意力重回到琴声上。依然是爵士风,但这个曲子舒缓些,有一种春日下午的咖啡厅,懒洋洋的味道。
好多年都没这样安安静静地听人弹琴了,他无言地听着,深邃的眼眸微微泛着些光亮,鼻梁将脸上的光影分割成两块,半张脸陷在阴影里。
第二曲终了,酒吧里零星响起鼓掌声,对面的冉苒也跟着拍了几下。
“真的不能告诉我,《重升》这名字是什么含义吗?”梁焕忽然问她。
问题突如其来,冉苒一愣。
“帐篷全部飞走以后会发生什么?”他直盯着她,目光灼灼,“你说过,没有了帐篷,山顶的人会冻死,所以呢?这就是结局?”
冉苒还拿着没吃完的半块披萨,手指一捏,披萨折叠起来,成了个夹馍。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她面露无奈。
但他满眼都是认真:“好不容易遇到琴,我想把《重升》弹给你听。”
冉苒,沉默了。
“你告诉我,我就知道该怎么收尾了。”
半块披萨被放回了盘子里,冉苒轻咬着唇,背脊向后靠到椅背上。她身子扁,后背一贴上椅子,整个人就离开了桌边一尺远。
吊灯是悬在桌子上方的,光线弱,稍微一远就照不亮了。她缩到了光线的弱端,半垂着的眼睑下方,暗沉一片。
和那天不一样,梁焕敏锐地察觉到,那天她说得很肯定,但此刻,她有犹豫。
那天她说:我又不搞科研了,没那么严谨了。现在他敢肯定,那不是真的。
《重升》里必还有文章,就是他还没有看透的地方。
人成熟了,性格沉稳了,独立自信了,但有些东西并没有变。
至少,当置身于巍峨辽阔的山川之间时,她的眼睛依然那般清澈,她的身体、行动,一切都仿佛能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他看得清楚,她绝不是那天见面时,她表现给他看的样子。
她没有泯然众人。
梁焕探寻的目光像打在冉苒身上一道明晃晃的探照灯,像是要把她剥开,往里看。
无处可躲,冉苒终于抬起头来。
“那你就当那是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