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江宁的话真地夏太后带来某些力量,她竟有了力气同江宁说起了话:“辛苦你了。”
夏太后的手干瘪可怖,但江宁却握住了夏太后的手:“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不会感到辛苦。”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这已经是夏太后第二次夸她聪明了,可江宁依旧不明白夏太后为何夸她聪明。人之将死,总不会去作弄人。
长廊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粗粗的呼吸声顺着风一起飘进了室内。江宁顾不得疑惑,连忙对夏太后说道:“太后你听,王弟来了。”
夏太后有些茫然。
嬴政:“祖母,成蟜到了。”
随着嬴政话音落下,成蟜的声音回荡在宫室中:“祖母!”他风尘仆仆,脸颊因为奔跑而变得红扑扑的,发髻也有些散乱,就连衣袍上也是灰扑扑的。他跪在江宁让开的位置上,语气悲切得呼唤着祖母二字。
夏太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细细地嘱咐成蟜一切都要听嬴政的安排,切勿因为一时贪功冒进,误了大事,也伤了兄弟和气。
成蟜哽咽着说着自己记下了。
她又将嬴政和成蟜的手放在一起;“前途荆棘密布,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你们兄弟二人切勿失和。”
直到听到兄弟二人的保证,夏太后才轻声呢喃着:“异人啊,母亲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在消弭的话音中,搭在兄弟二人的手上猛然垂落。
“祖母,祖母!”
魂归泰山的灵魂,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重返人世的。苍白的布帛包裹着行宫,时隔多年,江宁再次穿上了素缟。
幽幽的火光是哀恸的泪水,低低的抽泣声是悲痛的宣泄。
江宁作为普通宫人只能在外围目送夏太后下葬。
成蟜跪倒在地,低着头,泪珠从眼尾流出,划过下颌滚落,在地上留下深色的水渍。佝偻的身影让人不禁想起了儿时的成蟜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偷偷啜泣的样子,弱小无助。
站在成蟜身边的嬴政试着伸出手,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定将手搭在成蟜的头顶,不太熟练地安慰着难过的弟弟。明明什么都没说,成蟜却像是读懂兄长动作中的隐喻,擦去了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江宁望着相互取暖的兄弟,忽然遗憾这样的温情不能为史官记载流传于世。
太后崩世,国丧,依从礼制当以守孝。
咸阳宫中又是一片素白,菜食也变得清淡起来。江宁提着食盒穿梭在长廊中,终于在夏太后的行宫中找到了嬴政。
他坐在长廊上,眺望着远方,好像追念着什么。在看到她之后,轻声道:“你来了。”
江宁嗯了一声,将食盒放在地上:“王上可要用朝食?”
嬴政摇了摇头。
这次江宁并没有强求,将食盒放到一边,而自己安静地坐在嬴政斜后方。
“夏祖母本来颐养天年的,可是她为了父亲,为了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卷进了这波诡云谲的朝堂。而我明明是想报答祖母的,可是来不及了——”
明明是十分平淡的声音,却让人听到了其中莫大的痛苦。江宁看向嬴政,他一如既往的挺拔。他就好像沉默的山峰一样,永远平静。只有少数人才能窥探到山峦下的哀哀衰草。
“但我想太后却觉得满足了。”江宁轻声说道,“王上弥补了她不能同先王齐心协力的遗憾,不是吗?”
嬴政转过头看向她。
江宁轻声说道:“若说夏太后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与先王因储位对立。如今她受先王嘱托尽力而为,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坦荡面对先王了,再续母子情分。”
“……如此再好不过了。”嬴政轻叹。
秋风起,金黄的落叶在院落中滚过,发出声响。秋菊迎着疾风倔强地挺直腰杆不肯低头。
在秦王政七年注定是个不太平的一年,嬴政这边损兵折将,吕不韦和赵姬却再度联合,使得朝局再次呈现一边倒的局势。
江宁推测,吕不韦大概要趁此机会向嬴政这里安插人手。那第一个安插人手的地方就是——
“如今蒙家父子尚在守孝恐怕无力侍奉王上。臣以为王上应当选拔新人,以供王上驱使。”吕不韦向嬴政提议。
果然,在不远处充当花瓶的江宁心想,吕不韦肯定会趁着大权在握的时候,再向宫中安排伸手。蒙恬是卫士令,掌管各宫门的护卫。可以说谁握住了这里,便能准确地了解有谁进出了咸阳宫了。
嬴政:“仲父以为何人能顶替蒙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