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过誉了, 不过侥幸而已。”嬴政收起棋子。
荀子:“王上的性情当真与昭襄王不同。若是老秦王赢的话,他此刻定会呼朋引伴好一番夸耀自己。”
“曾祖父?”嬴政抬眸看向面前的老者,这还是他第一次别人如此形容昭襄王。
“是啊。老秦王是个高调张扬的性子, 做什么都声势浩大。老朽有幸与老秦王对弈,侥幸赢了几局便被老秦王抓住不放, 直到他赢了才行。”荀子目光悠长, 脸上带着怀念的神色, “争强好胜宛若稚童。”
嬴政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争强好胜的老头的身影, 他想原来为六国忌惮的曾祖父还有这样的一面, 倒也是有趣。
荀子眺望窗外,感叹:“秦国给人的感觉也跟那时不一样了。”
“哦?”嬴政闻言倒有些惊讶,荀卿入秦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对秦国的评价他细细研读过。他时常琢磨“粹而王, 驳而霸, 无一焉而亡[1]”的含义, 考虑秦国的未来, 担心荀子的话会成真。
如今听到荀子再论秦国, 从对方口中听到了他有所改观。这让他心头一喜,就好像一直盘踞在头顶的乌云有了消散的迹象。
“明明秦法秦制未改, 但老朽却感觉秦国的黔首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的黔首不过是随遇而安并不在乎自己是谁的臣民,现在的话黔首们更愿成为秦国的臣民。”
“我曾听闻秦岁首之时咸阳危矣,秦民上下竟自拧为绳护卫咸阳。令老朽很是震惊,意图寻找原因。后来李斯来访请我出山品字,老朽才有幸到此寻找原因。”
嬴政:“先生可寻到答案?”
“其实入秦之时便有答案了。”荀子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
“各国都曾有过相关惠民政策,但总是无疾而终。可在秦国大到农耕养畜治病,小到住所环境,国家都一一指导,且政策不废。庶民不过求方寸之安,衣食住行无缺罢了。而且秦国满足了他们的基本需求,尽管赋税法度不近人情,但总有人愿意留在这里。”
“老朽时常在想,究竟怎样才能让天下太平?但再入秦国后,老朽预感这个问题很快便会有答案了。”
阳光落在荀子的身上,清瘦的身躯犹如一座挺拔的青山,沟壑中圈着两汪泉眼,天下万事在他的眼中走过。这让他想起了逝世多年的师长,同样的温沉有力。
时光如白马,踏足于庭院中,铂金化为了鎏金。
嬴政也该回章台宫了。刚一出门,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同人说笑的江宁。嬴政不免有些疑惑,她怎么在这?大概是感到自己在看她,江宁也转头看了过来。可——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总一股看热闹的感觉。
“非?”荀子有些激动,“你也来了!”
“老,老师!”在江宁身后的男子显然也很惊喜,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竟有些口吃。但他听这人叫荀卿老师,大抵也是荀卿的弟子吧。听语气应是阔别已久,他就当个好人把不相干的人都带走吧。
“王上我还想看看师徒重逢的感人画面呢。”江宁抱怨道。
嬴政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江宁。她双手托腮,鹅蛋脸上写满着看不成热闹的失落。他按了按太阳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喜欢看热闹?
“唉,你听说了吗?赵国公子和魏国公子被中谒者令骂得狗血淋头,已经不敢出来见人了。”
“没错没错,山东六国的那帮人天天说我们是虎狼之国不通礼教,要我说我们秦国好歹是明着来,哪像他们净做一些阴损之事。”
“谁说不是,谁给他们的脸说我们……”
路人的话传进了马车中,嬴政看向江宁,示意她解释解释。要知道江宁脾气随和,从不与人为恶,向来信奉有话好好说。为何这次一反常态?
江宁见自己躲不过,便一五一十地说清了事情原委。言罢,她摸了摸鼻子颇为心虚:“这也不能怪我,我原本只是想说几句就好了。他们非要不依不饶,所以……”
嬴政素来知晓山东六国对秦国的态度,这几日也有闲言碎语传入他的耳朵。他不是不生气,只是碍于国君身份不能去跟他们计较。但江宁的一番话却让他畅快不少,大家都是一般黑何必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评判我秦国。
“我以为你不喜在人前说这些。”他撑着面颊细细地观摩着江宁的侧脸。
“不喜欢是不喜欢,但是人家都到家门口骂人了,再不骂回去就是懦弱了。与人为善不代表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