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样的喜忧参半中又到了快岁末的时候。这个时候,除了不幸被安排更役的男子, 就算商贾也还没赶着出门。然而此时, 从东海郡治郯县前往淮阴县的路上, 还行驶着一辆漆成黑红色的马车。
马车只有一名御者, 速度很快, 却极稳当。车内人也不仅感慨:“放眼整个泗水郡,恐怕也找不出比夏侯婴你更擅长御车的人了。”
御者没回头, 看着前路,只微微一笑:“何曾与人比试过,不敢当此夸赞。”
那人干脆探出身来,也笑道:“若不是看重你,县令何必令你驾车与我同行?此番从沛县至郯县,又从郯县至淮阴县,若不是有你,我这一路上就受罪了。”
夏侯婴没再谦虚,他内心也很以自己的驾御之能为傲,确实觉得泗水郡里没有比他驾车更好的人。这次出行算是半公半私,县令没敢用公车,而是让他驾着县令的马车,带田蔷夫的佐吏到淮阴县办事。
正好与县令有旧的前淮阴县令魏尚如今在郯县任职,二人带着书信前去拜访,得到魏尚的书信,这才又赶往淮阴。
如今不要说东海郡,便是他们泗水郡,十月的地里都已经种上了宿麦,道路两边的地里仍有农人在忙碌。夏侯婴家中也有田地,先前也告假回家抢收抢种,想起那番劳累,他不禁直了直腰,好像那里还带着酸痛。
田佐也适时感叹:“如今种田可累得很。但一季多收快一石粮,一年又多种一季,这几年家中松快多了。”
尽管秦国的田租并不会放过这多出一季的粮食,每年去咸阳抄回来的律令也早就调整过了,但不管如何,交完租总是能多出来粮食,尤其对身上有爵位官职、家中田地多的人而言,就不仅是像小民一样能吃饱,更是因卖粮而多了不少活钱在手头。
夏侯婴却没这么富裕,他只是县厩司御,还在为做吏而努力,家里日子也紧张过。
幸好泗水亭长刘季与他交好,而刘季又与主吏掾萧何交好。萧何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弄来了淮阴县所出的南瓜种子,刘季家种出来之后,又送了他一把瓜子。
种上南瓜,粮食就够吃了。
这次去淮阴县,他们是冲着另一种作物去的。想到这里,便是夏侯婴也稳不住了,问田佐:“那红薯说是一亩能出五六千斤,做成能常吃的粉条也有千斤,莫不是传言夸大?”
“怎会是传言,文书上清楚写着。只可惜淮阴县这两年种出来的,多数都运到关中作种了,我们泗水郡就挨着东海郡,竟也没分到种薯。不然县令怎么会让你我二人跑这一趟。”
种出红薯的韩川已经爵至簪袅,但皇帝和丞相在朝议之后,并没有允许大肆耕种。粮食仍以五谷为重,如今麦的地位又隐隐赶上了粟。
原先麦饭难吃,贵人不食,现在却有了新的方法食用,做成面食后味极美,只要吃得惯,其细软香甜还胜过粟米饭一筹。加上如今产量也提高了,种植时间更是可以跟粟错开,穷人舍不得磨成粉,仍是只吃麦饭也可以。
宿麦经过各地农官在官田试种,已经摸索出不同地域的耕作时间,开始推广天下。而红薯,因着产量巨大,朝廷很担心民间全数去种红薯,而挤占了五谷的产量。
再加上韩川特意写明了此物不能在一个地块上重复耕种,且这又是从未出现的作物,还要观其优劣,谨慎行事。所以除了某些地方天时不好,朝廷令多种一季夏薯之外,竟还是没有像宿麦一样官方出面,在各地都推广种植。
所以,现在便是淮阴县,除了灾年天时不好,红薯种植也只许一家一亩,不得多种。至于种薯,则责令淮阴县官田耕种,再送到关中根本之地,让关中之民种植,再无饥饿之忧。
其他地方暂时等不到红薯,便设法从淮阴百姓手中购买。沛县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本来商贾也盯上了这个买卖,但大秦法家治国,就是想得周密。因为担心各地不知红薯习性,一窝蜂地乱种,反而损了粮产,朝廷干脆禁了商贾买卖红薯的生意,害得他们只能亲自来一趟了。也正好向淮阴县问明白了,听说红薯易活难贮,这倒是当真要问清楚,不然一个冬天过去,待要种植的时候却烂光了,那才叫可惜。
说话间,夏侯婴手上一紧,带停了马匹,将马车停在客舍前。他们如今是私事,在客舍用饭也得自己花钱。好在这钱都是县令出,虽然不好大手大脚,但也不至于心疼。
舍人查看了验传,让夏侯婴把车赶到院里,牵了马去饮水。田佐与夏侯婴花着县令的钱,也不好意思去要个单独的房间,就跟着舍人进了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