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微弱沙哑得厉害,司马欣忙倒了温水,扶他半坐着慢慢饮了几口,苦笑道:“这里是钜鹿,我……我降了。”
章邯一口水含在嘴里,半晌才咽下去,垂眼道:“不怪你。现在怎么说,我们关中的子弟怎么办?”
“让我去燕地做个文吏,不许带兵。关中子弟,愿从军的编入齐军,不愿从军的送到辽东种地修路。”
辽东那个鬼地方……还有修路这种苦役……但总比死了好,实在不愿的加入齐军也是条出路。章邯不觉吁出一口气:“也好,不然我真担心,长平之事会重演在我们秦人身上。我只想先死了也罢,不必看我们关中儿郎哭号呼告,不想竟叫他们救活了,想来也是要打发去辽东种地了。”
司马欣咋舌,露出了不解和一点兴奋之色:“将军,你高烧不退,伤处化脓,我也曾以为难有幸理。但她们有神药,竟将你救活了!”
军中这样的刀伤箭疮未必当时致命,战时身上插着箭还能砍杀十数人,战后却高烧而死的人绝不在少数。司马欣本来真的以为章邯会死,而且他还没法怪齐人故意怠慢。他守在一边看了,那个称为护士的女子显然照顾病人非常熟练,换药清洗一丝不苟,医官用药也与齐人自己的伤员一样。
但章邯就是高烧不退。
还有几个齐人也是如此,那个叫鲁泥的护士就搬来一筐蒜,在院子里哼着小曲去蒂分瓣,用清水漂洗,然后将它们捣碎。
一股刺鼻的味道就散发出来,大蒜这东西现在种的地方也不多,他只知道是调味用的,不知道还能当药。所以他忍着呛鼻的味道凑过去,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药,护士看他如看乡下无知小儿,告诉他这是蒜,她捣碎了送去给医官,医官会提取出能用的药来,十个伤口化脓高烧不退的人里头,有七八个都能救回来。
而且因为她学得快、学得好,等这批伤员都痊愈了,医官就会教她怎么提取。说到这,小护士还挺了挺胸,一脸的自豪。
这是能救章邯的药,司马欣不敢打扰她了,忍着熏得要死的气味在旁等待,又等到第二天,医官才将没了味道的液体送回来,鲁泥将他赶出去,给高烧昏迷的伤者都用了药。
没多久,一屋子病人都慢慢退了烧,先后有好几个都已经没事走了。章邯这算是等得久的,昨晚才退烧,这时候才真的清醒。
章邯已经躺回去了,听司马欣说起这些,嘴唇无力地动了动,良久,轻轻地笑了。
“你知道么,陛下曾经对我们说过韩川,要不是岭南一时离不开他,陛下就要将他召至咸阳,让他做这个少府了。”
他说的陛下自然不是二世,司马欣无言以对。
“听闻齐国如今稻麦收成竟至十二石,又有种种神奇之物。大秦六代先王基业,终能一统天下,或者已经用尽了运道,才让这样的人物不能为大秦所用。”
司马欣再度无言,半晌才道:“陛下在时,他也不曾反。我这两天在齐军中,还听说齐王初时也不想反。要说用尽了运道,我看也不是南越王能不能为大秦所用,而是出了咱们现在这位陛下。”
这回轮到章邯无语,最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受了外伤的人,退烧几天不再发热,伤口不化脓,差不多就是好了,剩下的事就是调养。司马欣把章邯从这个叫医院的地方接出去,他好歹也是主动归降,有单独的住处,方便章邯调养。
鲁泥这边空了,人也轻松了起来,忙去另一个院子找她的情郎。
赵昌运气着实是不太好,他又受伤了,而且这回伤的是胳膊,平时不碍事,但不太使得上力了。他是骑兵啊,拉不开弓抡不了刀,他还怎么打仗。
还有他这个体质,上回受伤就发热昏迷,最后一批才出院。这次他又是这样,还是用了那个叫大蒜素的药才治好。这次他没分到鲁泥照管的院子里,鲁泥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抽空来看他几眼,确定他在转好才放心。
当然,现在他也醒了,不过不像章邯有人接走照顾,他这样身体虚弱的伤号还得多住几天,医官认为他可以回去了才能走。
鲁泥跑过去的时候,这间院子的负责人钟大婶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鲁泥也吐了吐舌,从她身边挤了过去。钟大婶摇了摇头,心想真是年轻人。她是个没孩子也没田地的寡妇,跟鲁泥一样,冲着生计来到军中当护士,看这些少女跟看孩子似的,能照顾就照顾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