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自然是在阵中,他居中指挥,有河岸为凭,不用顾忌后方有敌,防御的阵型就可以省去一半人,虽只六千人,用起来却如万人般充裕。这也是他选择此地引诱桀骏来战的原因之一。
这里多数是秦人老卒,有不少还参加过灭楚之战,甚至不用他下令就能主动补缺杀敌。韩信不时挥动令旗调度,将时间拖了下去。
“差不多了。”他正要下令调整阵型,忽然瞥见一点寒芒,梁高和陈赤已经上前一步,持盾遮身,就听叮的一声,盾上钉住了一支箭。
“是之前我军的箭。”韩信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上阵,却不怵血也不害怕,反而兴奋得不行,且是越兴奋越冷静,一边指挥作战不边不忘给自己部署了一队护卫,果然挡下了冷箭暗袭。
梁高放下盾,问:“要不要我回一箭?”
“自然是要的,来而不往,非礼也。”韩信笑着道,心情很轻松,“吓他一吓也好。时间差不多了,别让他这时候醒过神来逃走。”
梁高便放下盾,让别人接着护卫,自己张弓搭箭,向敌军中明显是指挥的那人射去。
当然也是射不中的,同样有护卫举盾护住,桀骏正骈指咒骂时,身后忽然起了喊杀声。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直坚守不动的秦军突然也开始变换阵型,前排举盾,开始向前推进。
不知何时,身后竟又出现了一队秦军!
其人多数面涂刺青,身形矮小灵活,在林中纵跃如飞,乃是他本来的同族,只少数真正的秦人混杂其间,动作之迅捷竟也不亚于他们。
桀骏只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时间血冲瞳仁,恨得大骂:“这些叛族的贼子,蛇神将他们都吞吃了吧!”
他骂的何止是这些人,还有死间的牛达,被他当作功臣的洞咕,统统都是秦人的走狗!
他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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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咕被军队护送接回桂林县,他完成了任务,但心情说不上好,只向来接他的秦卒提了一个要求,要把牛达的墓迁回去。他怕葬在这里,会被愤怒的族人给毁了。
牛达是个聪明人,但他得了水蛊,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如果不是秦人来了,其实他本来也活不了多久。只是秦人知道水蛊的病因,知道怎么防住水蛊,也能缓解水蛊的症状,却不能真正治好这种病。牛达很早就得了水蛊,他晓得自己活不久了。
他在秦军的俘虏里找到了自己的家人,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韩信答应他,让他的孩子得到多多的田地,分到多多的隶臣,不用再自己下地。秦人的医官说过,水蛊病是接触了生水才会得的病,他希望他的子孙再也不用受这种病的折磨了。
牛达没有隐瞒洞咕什么,他只是告诉洞咕,就算他们不给秦人做事,瓯人还是要败的,而且未必会得到现在这样的待遇。而且韩将军败了,再换一个屠将军那样的人来打仗,族人又要经历屠杀,沦为隶臣妾。
像洞咕这样已经成为秦人的瓯人,就不要想太多了,早点打完仗安生过日子才是正事。
而他自己,要用一条活不了多久的命,给家里人争取更好的未来。
路上洞咕也一直恍恍惚惚的出神,直到回到驻地,他突然有人有土语大叫他的原名。
好像魂灵从天际回到了身体,他扭头,见到了自己原本寨子里的亲戚,是他舅舅家的儿子,在桀骏那里作战,现在成了俘虏。
洞咕连忙阻止押送的秦卒对他的殴打斥骂,用秦语说:“这是我的兄弟,我跟他说几句话。”
接他的秦人解释了几句,押送的人笑了,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慢慢说,回头你们把他送过来就行。”
他的兄弟愤怒地挣开秦人推他的手,只盯着他质问:“你为什么背叛我们?”
洞咕低下了头,不知道嘟囔了什么,又被骂了一连串脏话,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我儿子拉肚子拉得起不来,吃了秦人的药好了。我认识的人打摆子,也吃了秦人的药好了!”
“这觉得这是秦人的恩情吗?你忘了他们杀了我们多少人!”
“我没忘,我不是为了恩情!”洞咕也吼了回去,“我只想让族人都能种上一年二十石的稻,种上红薯,想让族人少得病,病了也有药治!打摆子病不是诅咒!水蛊也不是诅咒!它们都有药能治,有药能治!”
兄弟俩互相狠狠的瞪着对方,洞咕能理解他的兄弟,但他的兄弟不能理解他。
“没关系,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洞咕塌下了肩,拖着步子慢慢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