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
颜里?
那位温柔又和善的阿姨?
疑虑从宋念初心中一掠而过,但她没有心思去深想。
“沈则随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法律上他是独立的个体,社会上二十三岁也是脱离家庭的年纪。”
她手指隐隐攥紧,声音因愈发汹涌的情绪开始发抖,强迫着自己平静,“现在不是封建古代,也已经不存在卖身契这种东西了。”
女人讥嘲地说:“脱离家庭?你看看他这模样,能脱离得了家庭吗?”
“残疾人要怎么独立地活着啊,不就是啃老吗?他爸爸不让他啃,他妈妈帮他找出路。你喜欢他啊?你又准备怎么做?”
无数种念头涌上脑海。
宋念初想斥责女人的偏见,想说她见过很多很多身怀残障,却在努力生活的人。
可是她张口,喉口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气到说不出话来。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准备怎么跟个残废生活啊?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养家,回家还要伺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大爷。”
向燕摇摇头,像是为她叹息:“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小姑娘,我是好心劝你啊,睁开眼睛看看吧,他也就只有一张皮囊。”
愈来愈多人投来目光。
宋念初指尖用力攥住掌心。
她难以想象沈则随听到这些话之后的心情,甚至不敢去看他,心中难受得不行。
“这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你不认识我,却揣测我是因为他的长相而喜欢他,”
宋念初深深呼吸一下,“可能你是这样的人,可是我没有那么肤浅。”
贵妇身侧的少年“哟”了一声,幸灾乐祸地鼓起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沈则随一直是在一个人生活,我们可以做到的事,他都可以做到。”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就算长得平凡,照样会有很多人喜欢他。”
她声音还是压不住地开始颤抖,“你明明……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来骚扰他。”
女人扬起声音:“——骚扰?”
宋念初很少和人吵架争执。
她平时温温和和的,脾气很好,本就不怎么生气。
而且她觉得每次情绪激动时都会生理性地想哭这件事实在太过丢脸,自己也会尽量去克制情绪。
但感情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
女孩儿一双眼眸蒙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即便极力压着,嗓音还是染上了哭腔。
向燕被那一句“骚扰”刺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狠狠瞪了眼旁边笑个不停的亲生儿子,踩着高跟蹬蹬上前。
“笑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用得着骚扰别人吗?”
她抬起手,一根手指要往女孩额头上点,嗓音尖厉。
伸出的手腕被人狠狠握住,力道重到能够掐出淤青。
向燕近乎瞬间变了脸色。
“滚远点,”
轮椅上的男人终于开口,抬眸时眼尾泛着点点猩红,声音很轻。
“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你知道吗?”
他眼底仿佛跳跃着幽幽的火光,嗓音很轻,却染着森森的冷气。
离得近了,向燕终于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眼珠转了转,看见沈则随匆匆披上的外衣下,那一件沾了血的睡衣。
女人声音顿住。
许多后天残疾的人都会出现心理上的问题,向燕很清楚地知道,也分外享受掌控着这种人的感觉。
但她想要控制的,是那些弱小的、需要依赖他人的,仿若宠物一样,被囚在笼中的折翼金丝雀。
不是疯子。
几秒时间内向燕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又想起刚才女孩过来时,似乎提了一句“警察局”。
她眼神变了又变,最后用力摔开男人桎梏住她的手。
向燕踩着高跟走远,口中又说了些什么。
残废、恋爱脑、假清高。
总归是那些萦绕着恶意与轻蔑的字眼,沈则随没有听清。
他坐在轮椅上,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
这一夜仿若光怪陆离的噩梦。
他一时间甚至有几分恍惚,觉得自己似是站在了梦境中,看着充满戏剧性的悲剧发生。
直至一声吸气声在身侧响起。
沈则随瞳仁微微颤了一颤。
女孩儿站在他的身边,手指搭在轮椅的扶手上。
沈则随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伴随着几声浅浅的抽泣。
她哭了。
那般真实地在为他流泪。
一夜混沌的精疲力竭,思绪仿佛在沼泽中浮浮沉沉,却有一个念头分外清晰地在沈则随的心尖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