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双腿,两只臂膀便变得分外重要。
所以他的手臂并不像其他部位的肌肉一样慢慢地萎缩了许多,弧度线条仍旧漂亮流畅。
但那双手还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无论春夏秋冬始终被衣袖挡着的手臂布满伤痕,浅浅深深、纵横交错,一道又一道。
即便林清铭早就知道,也早就见过,在又一次看到那两双手臂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惊肉跳。
伤疤变多了,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那医生抬起头,多看了沈则随几眼。
接下来缝合的时间中,医生变得分外沉默,脸上总挂着欲言又止的神色,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最后包扎好伤处,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沈则随的肩膀。
“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医生摇摇头,眉头拧得死紧,语重心长道:“小伙子,你得对自己好一点。”
疼痛刺激着感官,伴随着方才在室外吹的冷风,让沈则随变得无比清醒。
“嗯。”他扯唇,弧度几不可察,“我知道。”
男人的态度平静又温和,简直不像是一个会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开那么多道伤口的人。
那医生见他仿若听劝,难免又多劝慰了几句,倘若不是深夜急诊足够忙碌,恐怕能坐下来好好做一做心理辅导。
他们从急诊室中出来。
外面的天色将近亮了,隐约能瞥见几抹鱼肚白。
“随哥,你以前…… ”
林清铭推着轮椅往外走,话音在喉咙里憋了许久,终究还是憋不住,“你以前不是说过,不会再那样了吗?”
男人从胸腔中轻轻呵出一声气音,似是在笑,又似是叹息。
“上瘾。”沈则随语调淡淡,“没事,我会控制。”
林清铭张了张口。
轮椅上的男人神色疲倦,眉眼间带着点漠然的厌世无谓之意。
他的情绪一时间有些难以自控,匆匆道:“我去上个厕所。”
轮椅停靠在急诊大厅墙边,周围空了下来。
沈则随慢慢地、慢慢地垂下脸,漆黑眼睫笼起。
修长分明的指节抵上眉骨,指腹用力摁住薄薄眼皮。他的视野变得光怪陆离,在开始疼痛时终于松手。
“……小随?”
一道声音从身侧响起。
那是一个女人,在深夜的急诊科中仍旧打扮得珠光宝气,看着像是位豪门贵妇。
她走过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真巧啊,你怎么也在医院?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沈则随其实并不太记得她的脸。
从前的他拥有太多,于是对旁人不甚在意,对不重要的人漠不关心。
现在的他刻意让自己去忽视别人的面容,以便忘记那一张张脸上的迥异神色。
但他记得她的声音。
尾音尖细,语调矫揉。
沈则随的眸光从她面上漠然滑过,又望向她的身后。
一个面容俊美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半边脸颊被贴了纱布,正在看他。
两人对上目光,那少年眼神古怪,走上前来,站在贵妇身边。
缠着纱布的手握上轮椅手轮,沈则随收回视线,向医院门口转动轮椅。
贵妇身侧少年嗤笑一声:“这就是你的新欢?”
“小随?”
“……沈则随!”
贵妇瞪了身侧少年一眼,被明显刻意地无视,失了面子,大步走到他面前站定,高跟在地板上踩得嗒嗒作响。
她双手抱臂,一只手拎着高奢包,另一只手的指甲敲着皮革提带,神色暗恼,又在看见沈则随的面容后稍稍缓和了些。
“我是向燕,你记得我吗?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轮椅被拦住了去路,沈则随掌心握着手轮,指尖攥紧。
那少年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
急诊大厅中隐约有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抬头望来,又很快低下头去。
在这里的人们大多没有心情去关注别人身上发生着的故事,但那些目光落在沈则随的身上,却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男人眉眼冷淡疏离,向上看时眼皮压成一条冷薄的褶,“别挡路。”
“哟,”那少年又一次开口,阴阳怪气地对贵妇说:“原来你喜欢这一款。”
向燕的面容一阵青一阵紫。
像他们这种家庭,协议婚姻很常见,婚后生个孩子巩固利益关系,然后各玩各的,都再正常不过。
儿子年轻气盛,还身处叛逆期,看不惯他们这派作风,这也就算了。
这沈家被赶出家门的落魄少爷,又是从哪得来的底气,竟不给她半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