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则随将烟头按灭, 长长吐出一口气。
开门时他已经打理好了自己。
下半身齐整, 上身穿着整洁的衬衫,戴着金边眼镜,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除了无法站立之外,看起来和街上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有区别。
颜里看见他开门, 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没事了,真是麻烦你们了。”
她对门外其他的人连连道谢。
就像是个温柔的、为孩子操心过度的家长。
沈则随知道宋念初也在。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却始终垂着那双眼,没有与她对视。
物业也放下心来, 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开口劝了他几句。
“妈妈是最爱你的人”、“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坚强一些,不要让家人朋友为你担心”。
一些老掉牙的大道理,无法与沉溺之人感同身受的旁观者苦口婆心地劝告。
沈则随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他开了门,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烟盒里又磕出一根烟。
其实沈则随并不喜欢在屋子里抽烟,就算开着门窗通风,也多少会留下烟草味。
但有时候人的情绪坠入了谷底,又什么都懒得在乎。
懒得上阳台抽烟,懒得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也懒得扯出温柔平和的皮囊,用大概是遗传到的天赋虚情假意地演戏。
门外,颜里又与别人说了几句话,终于跟了进来。
男人薄唇间叼着根细细长长的烟,低头靠近打火机。
“嗒”的一声,微弱的火光亮起。
薄薄的烟雾漫过他的眉眼,沈则随两指夹着烟,靠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人娉婷走来,抬手开了他卧室中的灯,闻言皱了皱眉:“我给你发的消息,你一条都没看吗?”
“看了。”沈则随语气分外冷淡:“我想听真话。”
烟草的味道好像散了过来,颜里伸手在脸前挥了挥,拧眉站远了些。
她语气困惑,“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你的妈妈,还会对着你说假话吗?”
沈则随笑了一声。
那是声嗤笑,其中的嘲讽之意任谁都能感受得出来。
颜里并不在意,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能坐的地方,于是靠在墙边,抄起了手臂。
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神色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开口,话题却转得突兀。
“小随,”颜里问,“你最近谈恋爱了?”
男人掀起薄薄的眼皮,瞥了她一眼,浅灰色的眼瞳里带着点不明所以的讥嘲。
颜里抱着臂看他,“隔壁的那个小女孩,跟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邻居,网友,引领他离开现实的致幻剂,即将过期的止痛药。
烟呛了嗓子,沈则随声音染上几分哑,“与你无关。”
颜里盯了他一会儿,长长的美甲在手臂上轻点。
“……你这种跟个刺猬一样的状态,我真是很久没有见着了。”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些小姑娘见过你的这副面孔吗?”
沈则随漠然反问:“沈思立知道你会变脸吗?”
女人的神色有了一刹的变化。
几秒寂静,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却软了下来。
“妈妈这样问你,也是为你好。”
她语重心长地说,“你遗传了爸爸的脸,长得这么帅气,家里又有钱,那些小姑娘见着你,当然会被迷得死去活来。”
“但她们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吗?她们见过你不像人的腿吗?”
沈则随喉结微不可察地上下滚了一下。
“看看别的残疾人,穷些的把裤脚一绑,撑着滑板上街,还能讨到好心人的钱。有钱的穿个假肢,步态难看些就难看些,总归比坐轮椅要方便。”
“你为什么这样?”女人声音温柔,不急不缓地问他,“不肯自己走路,又一定要穿着假肢见人。”
“是怕别人看见你真实的样子,对吗?”
角落里的黑猫睁着双金黄色的大眼睛,似是能够感受到房间中可怕的气氛,一动也不敢动。
“那些小姑娘是年轻漂亮,但她们不知道跟残疾人生活有多困难。”
“等到以后你老了,长得不英俊了,还需要别人照顾你,她们还会喜欢你吗?到时候你要怎么生活?”
颜里直起身来,靠近他,在他面前蹲下来,扬起脸。
她的脸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仍旧美丽,神色温婉,说话时轻声细语。
“所以你还不如乖乖听妈妈的话,和妈妈介绍的人联姻。陪人家一段时间,等钱有了,地位也有了,你爸爸一定会重新开始在乎你,重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