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吊灯之下, 置身于大理石餐桌边, 垂着眼睫, 神色漠然。
穿着白手套的管家端上松露奶油汤, 颜里稍稍偏头让让, 顺势看向坐在主位的男人, “出凛上一次回国是什么时候?”
她温声细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大学毕业那年, 和思立一起回来过一次。”
“那时候则随好像在读高中, 住在校内。不然的话,你们早就能够见上面了。”
沈出凛端起那蛊汤, 慢条斯理地浅酌一口。
他比沈则随要年长六岁,毕业后逐渐开始接管沈思立在海外的一些公司业务。
乍一看并不似年轻时那般锋芒毕露, 其实如今更具上位者的心高气傲。
“嗯。”沈出凛散漫应声,“回来参加爷爷的葬礼。”
颜里手挡在唇前, 轻轻“啊”了一声:“对,我想起来了。那时你爸爸难过了许久, 晚上都睡不好觉。”
沈思立是混血,祖上很早便移了民,家族中的年轻人大多在国外定了居。
直至沈老爷子年迈,念起落叶归根,这座空置已久的大宅才渐渐有了人气。
沈则随在沈老爷子身侧长大,与那位爷爷的感情算得上深厚。
那场葬礼他记忆犹新,身穿黑色西装的人们推杯换盏,端着沉肃的面容,交换彼此的名片。
不像是在为谁送葬,与缅怀更是没有半分关系。
倘若有人意外闯入,大抵会以为那是一场商务晚宴。
瓷勺落进碗底,“当”的一声轻响。
主座上的男人放下瓷勺,执起银叉,将牛排切成小块,挑起一侧眉头,“是吗?”
“出凛,你不知道吗?那时候思立甚至去看过心理医生,”
颜里轻叹,“父亲过世,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那一阵子,我陪在他的身边,都熬出了很重的黑眼圈。”
“啊,”沈出凛随意道,“原来如此。”
“这样说来,爸爸那时候床伴不断,大概也是为了宣泄压力吧。”
餐桌上静了一静。
颜里的身形似是微微停滞了一下。
“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牛排三分熟,切开后泛着血一般的汁水,沈出凛动作未停,抬眼,与沈思立如出一辙的浅色瞳孔里隐隐含笑。
“啊……原来你真的不知道。”
他打量着颜里的脸色,仿佛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事,贴心地安慰:“别生气,颜阿姨。”
“爸爸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大概是怕你担心吧。”
“……”
沈出凛将牛排递入口中,微微眯起眼,“阿姨,你无需想太多。那些女人只不过是玩玩便弃的货色,她们的地位,又怎么能够与你相比。”
颜里的嘴唇动了动。
她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轻轻一抽,眼中似乎隐隐掠过一抹嫉恨。
只是那些异样的神态很快便被压了下去,颜里拿起餐巾,轻轻拭了拭唇角。
“你说得对,他肯定是怕我吃醋。”
女人摇摇头,捂唇笑起来:“真是,我怎么会生气呢?你爸爸从不会对那些女人倾注什么感情,我都理解的。”
刀叉与碟盘相撞,沈出凛无所谓地说:“是么?”
“现在想想从前的事,还真是有些感慨。就算是葬礼那一天,你和则随都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颜里轻轻叹了口气,自然而然地转开了话题:“真是不太巧。”
“不过,既然你现在想要回国发展,那则随就有机会与你多相处相处。出凛,如果有机会,你能提点提点他最好了。”
平日在外人眼前的温和平静早被这荒唐的饭局蚕食至尽,沈则随没有胃口,更没有耐心,眉眼冷淡地靠在椅背上。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他眼睛稍稍一抬,与沈出凛对上视线。
对方眸光在沈则随的面容上轻描淡写地滑过,随后往下一落,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轮椅。
“我做哥哥的,确实该多照顾照顾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沈出凛收回目光,语调轻飘飘的,“只可惜则随断了两条腿,就算我想帮忙,也没有什么办法。”
沈则随垂下眼,面无表情。
“像他这样的残废,在商界上也是寸步难行。不如这样。”
男人放下刀叉,向后微微一靠,双腿松散交叠,“则随大学时做的游戏引擎,我可以收购。”
“听说爸爸想要同你离婚。这笔钱,也够你们母子俩之后生活了吧。”
这一声宛若惊雷。
颜里的面色一刹那变得僵硬。
“——离婚?”
她扯扯嘴角,想要笑,“出凛,你在开什么玩笑话,还总和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