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再说(114)

他明明还住在这里,却被处处抹去痕迹,被所有人当做空气。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裴臻的病情是不是有好转,他只知道那段时间的自己仿佛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几乎窒息。

再后来,很漫长的后来,那条专为他拉起的警戒线终于稍稍放松,他不再必须从早到晚呆在房间,有了一定时间段内进出上下的自由。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裴臻应该是真的好转了。

但他们遇见的次数还是很少,甚至仅有的几次都是半夜他下楼倒水,在客厅或厨房看见面无表情站在角落,好像刻意在蹲守他的裴臻。

很渗人,但至少没再无缘无故发疯。

那年他十六,裴臻十二,两个人生活在同一滩死水区域,他在水里,裴臻在岸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家相安无事。

因为他要学太多正常课程以外的东西,除了呆在外公家那段时间,他一直是保留学籍在家自学的状态,从没进过学校。

但是到了高中,这种模式就会改变了。

他会像所有正常升学的学生一样早起穿上校服,在第一道铃声响起之前迈进校园,开始久违的校园生活,和千千万万的同龄人一样迎接三年后的高考。

这是他用过去无数个学习机器一般麻木度过的日日夜夜,为自己换取到的唯一的自由。

他紧张,向往,又怕自己于正常人的社交生活脱节太久,不知道怎么和同学相处,怎么融入。

满含期待,又近乡情怯。

但是生活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告诉他不幸的人生没那么容易出现转折,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坎坷阻拦。

裴臻又犯病了。

毫无预兆来势汹汹,一朝回到曾经最严重的时候,几乎让裴岩松期间所有的辛苦努力全部白费。

他们探索着蛛丝马迹,怎么也找不到让裴臻受刺激的原因。

但裴悉知道,是因为一张奖状。

因为他暑假参加网络数学竞赛获奖后被寄来家里的一张奖状。

那份快递无辜地被裴臻收到,拆封,撕毁,又烧成灰烬,跟它陪葬的是客厅里近乎一半的名贵瓷器。

这一次裴岩松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问过裴悉的意见,就以最快的速度帮他办理了转学手续。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裴臻在治疗过程中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这么久好不容易窥见成果,不能让努力功亏一篑。

而他于裴臻来说,就像个不稳定的精神刺激源,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连存在都是错误。

裴岩松在两个儿子之间做出抉择所花费的时间才不过一眨眼,却坚定到无论裴悉怎么退让怎么哀求都没有用。

也许离开会是更好的选择,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裴臻,至少在远离裴臻的地方,他不必小心翼翼躲避,可以更自由,更随心所欲。

可那个时候的裴悉已经思维固化。

从小到大,每次生活轨迹发生改变,都意味着他的人生向更糟糕又迈近了一步,所以他害怕改变,即使不喜欢这里,他也不想离开。

他在那个家向裴岩松一共下跪了两次。

第一次是受罚,第二次是挣扎。

第一次还会想裴岩松到底爱不爱他,第二次清晰地意识到裴岩松永远不可能像爱裴臻那样爱他。

“外公是不是跟你把我说得很可怜?”他问贺楚洲。

贺楚洲冷着脸没有回答。

裴悉也不在意:“其实还好,只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而已,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何况如果真要追责,也算是我自作自受。”

他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下,有些自嘲的轻叹:“毕竟如果当初我在发现裴臻有异的第一时间就说出来,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追什么责,你有什么责?”

贺楚洲忽然开口,原本话音里的惬意早就随着裴悉的过往烟消云散:“就算有,也是因为你没有在裴臻冲你发疯的第一时间还手。”

什么叫还好?

被亲生父亲丢去另一个城市不闻不问逢年过节也不许回家叫还好?

什么叫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一个人生病没人管,熬不住撑去医院打点滴血液回流也只能等护士发现叫不糟糕?

说得这么风轻云淡,要不是听过裴三花发烧时惨兮兮的哭诉,他差点都要信了。

裴悉诧异于他清奇的关注点:“还手?可是裴臻比我小了四岁。”

“那又怎么样?”贺楚洲扯着嘴角,面无表情:“教训垃圾还分年纪?”

人要是欠揍到一定程度,别说只是小四岁,就是小一轮他也下得去手。

只要想到裴悉在过去被那样对待,他就有一腔的无名火没处撒,熊熊烈焰能从脚底板一直烧到天灵盖。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