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韫始终回避视线,信手扯了一旁的衣物扔给她,松手道:“快些出来。”
他的脚步声停在两步远的画屏外侧,沈怀珠也再不想在这冷水中多待,从浴汤中瑟索着起身,找到巾帕草草缔过身子,套上衣衫,哆哆嗦嗦去系后背的系带。
不知是因着手指僵冷还是心绪慌乱,她系了半晌也没有系好,索性抬步往烛灯处走近,想要借着铜镜看得更明朗些。
谁料溅地的水渍格外滑脚,沈怀珠惊呼一声,捂着衣衫往前扑去,被闻声回身的齐韫张臂接进怀里。
衣衫松散,香肩微露,没等沈怀珠反应过来,齐韫已迅速将她的衣衫拢回去,背脊传来微痒,青年圈着她,为她系好裙带,理好衣衫,双臂一提携她绕过画屏,折腰放到榻上。
起身时却被少女牢牢环住腰身,说什么也不肯放。
齐韫感觉得到她很冷,背脊是颤的,两肩是颤的,环在他腰身上的手也是颤的,按理说,他应该很好推开。
“齐韫,你当是恨极我的吧。”沈怀珠瓮声瓮气地说。
他没有作声,听着她继续道:“既是恨极,又为何要救我?为何要让出大帐?为何避之不及?若仍是为了陇右……我如今价值尽失,实在没什么好利用的。”
齐韫心尖钝痛,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赤赤的疼,腰间收束渐松,少女慢慢从他怀中退去,与此同时,手中被塞进什么冰冷的物甚,他被少女引领着,将那抹锋芒对向她。
“齐韫,你这样待我,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的痛快。”
齐韫看清手里的匕首,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腾,扬手将其掷开,力道之大,竟将数尺外的画屏掀倒。
绨素屏心被割裂,横枨折断,倾倒后与盛满水的浴斛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伸手梏住她的颌骨,眼中不知是泪还是什么,竟有些生红,“沈怀珠,从前是我太心软,所以才会一次次妥协,一次次落入你的圈套,而今两年过去,那处刀口尚且隐隐作痛,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应承你的请求?”
沈怀珠也在流泪,她已看不清青年的神情,只感到有冰冷的什么滴到她的面颊上,与她的泪交融。
“你想要离开,我不会允许,想死,也决无可能,你就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颌骨的力道顿松,青年转身大步离去,唯留少女抚着满脸的泪平复心绪。
半晌,她吸着鼻子摊手,顺着暗昧的光影看去,其中躺着的,赫然是只陈旧的红剑穗。
第41章 误解
岁将暮, 时既昏,万木经霜冻折。
积庆殿外,几只霍雀正衔啄万年青枝上缀着的浆果, 被宫人斥逐后, 扑腾着惊动檐角铃铎,激起一阵慌乱的脆鸣。
殿内一阵死寂,秘色瓷碗失手坠地, 乌黑药汁四溅,沾污丛头履上彩帛裹丝的花簇。
旋即, 珠织长帘被拨动,显露出谢太后那张精致妆面都无法掩饰憔悴的脸, 她紧紧拽着身侧的珠帘, 似是要极力抓住什么凭靠,一双凤目满是不甘, “高鸣没死?行事当真暴露了?”
跪地的内使深埋头颅,“逆贼狡狯, 非但数次躲过必死之局, 还摆了圣人一道, 令圣人不得不暂做打算,留滞在升州。”
“高鸣呢?他在外任监军使两载,手下党羽仍死捏着神策军不放,总不能还让他全须全尾的回来。”谢太后撇开手中的珠帘,在背后留下缭乱的珠光残影。
“高鸣确实受了重伤, 如今正不顾圣谕往京都赶呢,怕是还指望着内廷这一茬。”内使如是说。
谢太后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 “一个宦官而已,还能翻出多大的浪?多派些人手, 莫不能让他入京畿。”
内使拜道:“娘娘所言极是,这高鸣运道实在非同寻常,简直如有神助般……”
谢太后闻言便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思索道:“阿难多年蛰伏,从不轻信他人,甚至连我都给骗了去,亲政以来也未曾出现过什么差池,究竟能有何人?”
她说着一顿,话音转冷:“谢宅可有什么动静?”
“谢少卿如今在朝中稳固局势,左仆射仍是称病,未见不寻常的地方。”
谢太后不自觉松了口气,又因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自嘲地扯了扯唇,“为了阿难能坐稳这江山,这么多年,我与长兄离心离德,假意奉承,事到如今,已到此等处处防备的地步了。”
内使接住她伸来的手,扶她到临近的窗牖透气,宽慰道:“圣人羽翮已就,未让娘娘失望。”
谢太后摇摇头,“终究是历事太少,遭了人背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