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京都未稳,余孽未清,逆党外夷蠢蠢欲动,何须他们解释?沈怀珠自知齐韫脱不开身,本就没有抱什么期待。
后来听裴子珩转述彼时洨水之战她未曾留意的情况,好生唏嘘了一阵。
原来那把一击夺取周映真性命的利器,是曾经裴青云的佩剑,而持此剑伤人的高鸣,又被齐韫一剑封喉,至此断送了这条乱臣贼子的不归路。
之后付奚与河南道的邹平相继赶到,高鸣手下的副将临阵倒戈,风卷残云般结束了这场战事。
裴子珩在此待了一旬有余,于一个灰蒙蒙的阴天策马离开,匆促到来不及同沈怀珠交代缘由。
其实不必他开口沈怀珠也猜得到,高鸣一死,淮水以南虽暂且安定,往前还有沈雪霄虎视眈眈,他绝不会等一切停妥再出手。
然而如今的她有心无力,思虑太多也无用处。
槐序廿八,街上一早锣鼓喧天,声声叫卖不绝于耳。
沈怀珠推开窗牖,携着药香的桃花风吹了满面,往下看游人如鲫,医馆翻飞的招幌底下人头攒动,不知何事,招来如此多的人前来买药。
恰巧绿凝推门进来,沈怀珠便开口询问。
“娘子不知,今日是药王诞辰!到时要以彩桥抬药王神像,游行过市呢!”绿凝一面高高兴兴回她,一面将新鲜采来的艾草悬于门户,说这样能消禳毒气。
不大一会,又端了药炉子往外,叨咕着说,要把这里头的药渣倒进药王庙门前垒砌的池子里焚掉,以求药王神能保佑她尽快痊愈。
沈怀珠笑笑,一切随她去。
至晌午,药市中有人击牲设醴以祝嘏,人多而集为会,有为首者掌之,醵金演剧,不远处的庙内钟磬之声鸣响不断,戏台上好戏连台……
这样热热闹闹了一天,沈怀珠也倚在窗边看了一天。
百般聊赖捱拖到灯火阑珊之时,她已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的,她好似看到了齐韫。
“又入梦了……”她咕哝一句,懒手懒脚地往他怀里钻。
这人似乎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扫在她的发鬓,痒的她伸手胡乱去抓。
指尖无意识地刮过高挺的鼻骨,擦过两瓣凉软,抓来抓去,抓到一截棱角分明的下颌。
沈怀珠登时清醒。
房里没有掌灯,微弱的光线透过窗牖映在青年盛笑的眉眼,昏黄浅亮的,将他黝黑的眸照得明光若水。
发觉被他横抱悬空,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心有灵犀,感知到娘子无穷的思念,特地赶回的。”齐韫答非所问,抱着她径直往榻边走,将人安放妥当,撑臂与她平视,半是认真,半是调笑:“早知娘子这样想我,我就该早些回来。”
他从外头的一路祀祷之地行来,沾染一身檀香气,俯身时无声将她包裹,质朴而深沉的味道,安抚她数日以来烦躁的心绪。
洗漱罢,他只着里衣贴过来,拥着她说起朝中的一些事。
总得来说,并不算棘手,余孽该杀的杀,该治罪的治罪,功臣该赏的赏,该提拔的提拔,另擢一批寒士入朝,是为圣人意欲培养的爪牙。内廷里头大换了一回血,动静闹得也委实不小。
唯有周映真是个意外,被削籍为民后,他的尸身葬于一场意外燃起的大火,最终仍以罪臣之名入史册。
二人说到这里,双双沉默下来,俱能猜到背后内情如何。
“他之前同你,是何关系?”过了须臾,齐韫忽然这样问。
“怎么,你吃醋了?”沈怀珠两手攀上他的脖颈,幸灾乐祸似的。
齐韫笑着摇摇头,碎发压在他的脸侧,半明半昧中,沈怀珠对上他眷恋的目光,“我们阿汕这样好的娘子,没人喜欢才会奇怪。”
沈怀珠被他说的心头一酸,心说自己哪里有这么好,吸了吸鼻子,道:“我不大记得了,应该是幼时的玩伴。”
“他欺负你了吗?”他问。
“不曾,他护着我。”
齐韫揉一揉她的发,笑:“那便好。”
又是一阵沉默,二人互相对望着,谁也不肯阖眼,沈怀珠看见他眼底的倦意,轻声问:“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
沈怀珠安静稍顷,没有问他因为什么事,只拽了被子将二人裹好,抱住他的腰,轻声道:“快睡罢。”
齐韫应她一声,闭眼将她拥紧,慢慢放缓呼吸,却始终没有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