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帘动,林柳贺骥同时抬头,见是孟寺卿进来,双双起身行礼。
孟寺卿今日在朝上与支持增收市税的几位大臣唇枪舌剑一番,败下阵来,一想到贪墨案背后的大鱼或许就在其中,心中郁闷,此时面色也有些凝重。但见两年轻人深夜挑灯加班,安慰许多,语气还是轻和了些,问道:“可看出来什么?”
贺骥率先摇头,孟寺卿又看林柳。
林柳道:“学生与贺骥的看法相同。从公文上找,只怕是找不出甚么关键了。”
孟寺卿道:“那依你看,关键在何处?”
“在小市的摊铺本身。”林柳拿食指按住桌上一个原本装果子的小碟,“学生的猜测是,此番突然增税的关键,在于幕后之人想逼迫小市里的摊铺——”他将小碟从原处滑了一段,停在另一处,道,“从一些人手中,流去另一些人手中。”
-从大理寺出来,林柳让马车先去了象福小市。见往日灯火通明的小市今夜只剩大雨如注,又见那素日一抬眼便能看到动人笑意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不免心情复杂,合了帘子,让小厮继续走。
没走两步,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叫停了车。小厮便一脸莫名地看自家少郎君拿把油纸伞,却不打,只下了车,把伞撑开往一家铺子门前、黄绿的灯儿上面一挂,上车道:“现在可以走了。”
进了府,贴身伺候的小厮早已撑伞等着,说阿娘王氏差人来叫过三次,说有事,让他一回府就过去。
能有何事?
不就是那日林柳从夜市回来,便将方二娘的信物小盒拿给阿娘王氏,让她代为转交,并谢绝方小娘子的好意么。
他阿娘当时就急了,道:“子韧,不可使小性子!你与你阿兄不一样,你阿兄没福分,你同毓娘是有缘的。”
自林、方两家把姻亲的心思打到二人头上来,林柳还是头一次直抒胸臆。
从前总觉得男女之情消极、婚事消极,心中不情不愿,却也不敢多想,只拿冷脸去对付,东拉西扯地抵挡,藏着个大不了就跟阿兄一样上战场的念头。
可那日江满梨点醒了他。
方毓娘尚能表明心迹,他心中有亏欠、有拒绝,为何不敢言明?难道真要耽误了人家方小娘子才罢休么。
尝到了快意,便一股脑把话都挑明了,道:“儿子日后若真与哪家小娘子有缘,自然会告诉阿爹阿娘。在此之前,还是请二位莫要再擅做主张了。”
阿爹林大学士本就不爱掺和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又思及自己与王氏的姻亲,甚觉失败。
故而虽觉着与方家的面子上不大好看,但终归还没去提过亲,此时言明,也还说得过去。总比日后强迫着结了亲,再相看两厌强。
便与王氏道:“子韧如此说了,你就去如此办罢。”言下之意提亲的事也免了。
到头来生气的只有王氏一个。
小厮压低声音:“郎君若是不想去,就去阿郎那里躲躲罢,阿郎今日让老邓点了郭东楼的外送来。大娘子那边,小的去回。”
老邓正在给林舫波摆菜。
深红的食盒揭开来,取出一盘斩作齐整小块的“江记花蜜鸭”,一圆盘旋炸酥脆、撒了椒盐的小酥肉,和一大盘仍冒着温热气的剁椒鱼头。
见林柳来了,不慌不忙拿起摞在一旁的两只釉彩骏马小碗,一只搁到林舫波面前,另一只搁在对面,道:“阿郎一早就猜到郎君要来。”
“阿爷不愧是阿爷。”林柳坐下,一边看着老邓给二人盛稻米饭,一边赏味小碗上的骏马。
林舫波听林柳夸得敷衍,知他心情不佳,哼笑一声,道:“碗是今日新买得的,老夫很是喜爱,你若觉得好看,便送你一对。”
老邓赶忙小声补充:“阿郎在铺子里跟镇南候一通好抢。”
林柳忍俊不禁,道:“阿爷喜爱,留着罢。”
二人便低头吃菜。
小酥肉肉如其名,外酥里嫩。壳子炸得好,送过来一路竟也没有受潮回软,咔嚓咬下去,里头用的是五花,切斜方条,吃起来便肥瘦相间,润而不腻,韧而不柴。壳子上撒些椒盐,微微的麻,咸淡相宜。
鱼头则是霸道铺满红彤彤的辣,葱花翠绿点点剁椒间,一筷箸连肉带料地从鱼骨上那么夹起来,又鲜又辣的汤汁滴滴答答落下去,配白饭同吃,爽到令人魂销。
林柳吃得出奇地安静,倒不是为旁的,而是总觉得这道小酥肉并着这剁椒鱼头,怎么有些似曾相识。细思慢想,忽然忆起方才小厮说是从郭东楼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