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东南,过了天青观再行十里路的小山丘上,霍书阿兄霍晋的坟冢孤零零、小山包似的凸在一棵老松之下,连块石碑也无。
松针落了满处,霍书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趴在地上用手抚去些枯草,松针就任由它留着。取下背上的箧篓拿出几小碟子吃食,跪在坟包前,道:“阿兄,阿梨姐带我来看你了,还带了她做的吃食。你可还记得全京城最好吃的馉饳儿?便是阿梨姐做的。”
说罢,磕头。
江满梨与藤丫跟着取些酒水倒来敬了,便往深处稍走几步,留阿霍独自与兄长叙话。
藤丫既替阿霍高兴,又替他难过。
难过于家道中落的官宦子弟,阿爹是抄家的罪臣,连带随夫去的阿娘不得入葬,独剩一个阿兄,寂寂无名埋在这小山坡上。
高兴,又于他是他们三人中唯一得见亲人的。
江满梨阿爹阿娘葬在陶州老家,离京城近千里,单程拍马要三天,自然是去不得。藤丫心里虽惦念着旧主梁小娘子,也无能为力。
得知要趁十月一日祭拜,熬夜叠了六笼纸衣元宝。二笼给江满梨,二笼给自己,还有二笼给阿念。此时拎了剩下的四笼,跟在江满梨身后,想着寻个开阔些的地方来烧。
用江满梨的原话说便是,去不得陶州,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烧些纸,说说话,心诚则念达,也聊胜于无。
谏安受了林柳的命,相距十几步默默跟着,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周围,既防着有不速之客,也防着山蛇。
江满梨停在一块漂亮的青褐色大石旁,石头后面长了一小片竹子,枯黄带绿的,不高也不大,甚至不算笔直,鸡爪似的小叶子偶尔被风吹下来,红黄都有。
竹子这种植物,不以开花结籽的方式繁殖,而是靠底下攀爬的根茎,在不知不觉中伸到某处,然后在春日里长出笋来,再由笋,长成新的竹。
就好像不是任风吹落,而是它自个选择要从石底钻出来。
上去摸了摸那大石,又摸摸一棵瘦竹,道:“就这里罢。”
谏安递上来火折子,吹一吹,任由火舌把浅铜盆里的衣纸舔着。随手捡起一根粗木枝丫,烧一些,灰烬溢出来了,压一压拨一拨,又扔进去些。
江满梨对着铜盆里的火喊声“阿爹”,便想起前世的老爸。喊声“阿娘”,又想起这世的娘亲。一人教会她傍身的本事,一人给了她离家的资本。诚心诚意地把这一年的事情讲与二人听,嘴角跟着起起落落。
至铜盆里的元宝纸衣都烧完了,火苗自灰白带黑的余烬中缩小得再看不见,站起身来,方觉得风拂过眼角有些凉凉的。
转过头去,谏安还在等,藤丫给早逝的阿爹阿娘和梁小娘子磕完了头,正缓缓起身,阿霍也自坡下走来。
及至回到小院,暮色四合。
初三日,禁中车马出旧城祭扫皇陵。初五立冬,有司进新炉炭,便是一年寒冬伊始,到了要烤碳火的时候了。民间惯常在这一日围炉饮宴,称作暖炉会。
这是江满梨穿来后第二次立冬。去岁暖炉会过得潦草,在郭东楼忙得争分夺秒,光顾着给客人暖炉了,自个丝毫没体悟。
故而这一次,得知了立冬的日子,早早准备起来。
九月末去取定制的铜锅与小鼎。铜铁匠是个矮胖的阿叔,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让徒弟去搬来,一边与江满梨道:“小娘子要得多,这锅子第一回 见,有些复杂,还未能打出来那么多。”
“打出来多少套?”江满梨笑着问道,语气不算意外。
九月几乎有半数都忙于郑家分茶的单子,想起立冬将至时,已是九月十五送完了货回来。匆匆赶来定制锅子,到现在不及半月,这朝的工艺,打不出来才正常。
铜锅虽不大却不轻,徒弟一次搬来四套,微微喘。江满梨拿起一个仔细端看。
铜色倒是漂亮,宽沿盘环带,打得精致。锅身祥云凤鸟,铸一双方耳。最特别的是锅中央,铜板铸个浅浅柔和的“弓”字型,将锅子一分为二。锅底四个小凹处,恰与小鼎四角贴合,可以立其上而不倒。
正是鸳鸯火锅。
铜铁匠观察着江满梨的表情,眼底透笑,微微点头,似是满意。大胆道:“打出来十六套,与小娘子要的数量还差九套。”
十六套,江满梨在心底盘算。铺里铺外现下一共二十一张桌,火锅这东西吃得慢,加之饮宴饮宴,免不了说天谈地,愈发占时间。
夜市三个时辰,约莫恰好够翻三台,还要留些桌凳给其他几家档口。这般算来,十六个锅子倒也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