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第五君的画面。
那时第五君来找他当掉自己的玉佩。因为玉的成色和雕工世间罕见,他确认了无数遍第五君是否真的要出手,得到的答案却是一句“死当”。
那天,沈旦不光因为第五君的容貌气质而对他一见钟情,更对这个人产生了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的浓厚兴趣。浑书鼎金典当行经营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带着那样明显的不舍、却笑着说“死当”的人,更不必说原本价值连城的玉,竟然只要求换一个房子。
几个月下来,沈旦明白了,在第五君心里,昂贵的东西其实不是那块玉,也不是这座小房子,而是一个“家”。他好像一个孤单的客旅,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容身处。
第五君不爱提起他的前半生,沈旦也无从追问,但他饱读诗书,察言观色聪慧过人,渐渐揣摩出了这样的事实:这个人曾经有过能当作“家”的地方,可后来他的家人背叛了他。于是他只能自己又离开家,吃了好多苦才到了这里,一点一点重新给自己建造一个家。
就像一只小鸟,一根一根衔来树枝,辛辛苦苦地给自己造窝。
而他甚至还是一只极其善良的小鸟,不光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另一只更小的鸟。
沈旦对第五君的喜欢是与日俱增的,他想要帮第五君一起建造他的家,更悄悄地期盼着自己能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
但现在,被第五君接纳、欢迎成为他家人的人,却是这个凭空出现的齐释青。
他不费吹灰之力,仅凭一块玉佩、一只罗盘,说了几句话,就让第五君对他完全不设防。
第五君跟齐释青站在一起,手里拿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他们并肩而立,如同一个战线的战友,面对着自己这个外人。
沈旦震惊又难过地盯着第五君的脸庞,却从上面看不出一丝端倪。他确信第五君当初当掉那块玉佩的时候,一定是知道齐释青也有同样一块玉的。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齐释青,第五君才决心要当掉把它当掉。
齐释青才是伤害他最多的人。
可第五君现在怎么真的忘了?
就好像齐释青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一样?
一整晚的时间,沈旦能看出来,不光是他,就连齐释青都在试探第五君是否还记得自己。
但现在看来,第五君不是装的,他不是在装作不认识齐释青,而是真的忘记了齐释青,连同跟齐释青有关的一切。
忘了。
沈旦脑子里蓦然腾起另一个画面。
他想要给第五君表白的那天,跟踪他去了城西郊外的邪神庙,被邪神附身。被救回来之后,他再度试图表明心迹,却被第五君打断。
第五君当时说的什么来着?
“你要真想报答我,就把你知道的这些烂在肚子里,不要再提起来,因为到了明晚,我就都忘了。”
星夜下,沈旦无所遁形地打了个哆嗦。他浑身发冷,几乎带着恐惧看着第五君的笑脸。
第五君变得不解,手中还握着齐释青的玉佩。“怎么啦?”
沈旦眉心拧紧,嘴唇蠕动好似喃喃,但第五君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大点声说话行不行啊?”
第五君啧了一声,问道。
沈旦很快反应过来、闭上嘴摇头。
但刚刚那句无声的唇语被齐释青看见了。齐释青的眸色瞬间变得凛冽,看向沈旦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沈旦说的是:“你……是故意忘的。”
沈旦无法想象这世上竟然还真有法子,能让人想忘记一个人就能忘记——哪有失忆是可控的?
但今天已经发生了太多事,已经太晚了,没有人还有力气刨根问底。
沈旦盯着第五君的脸,最后咬住嘴唇,出声说:“没什么。我回去了。”
转身前,他看了齐释青一眼,然后快速移开了视线。
“呃……”第五君有点呆地握着玉佩站在原地,过了老半天才转头问齐释青:“他这是怎么了?你有头绪吗?”
齐释青看着沈旦离去的方向,不说话。
第五君拉过齐释青的手,把罗盘和玉佩塞回去,说:“不早了,洗洗睡吧!”
齐释青忽然问道:“永丰镇还剩几座邪神庙?”
“那可多了去了。”第五君说,“永丰镇很大的,我到现在也没全看一遍呢。”
“你是不知道,刚来下界的时候,我从邪神庙那里给我师父偷香火,可有意思了!”第五君笑嘻嘻地说,“我本来做了一堆符,结果真正贴出去的只有两张,一个是镇中心那个最大的邪神庙,就你砸了的那个,还有一个也不算远,往西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你想看的话明天带你去看啊。”第五君打了个哈欠,拍拍齐释青的肩膀,“你也早休息,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