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刘大刚把窗户关上,小声地呜咽起来。
他哭了一会儿,就努力止住,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他把那件他洗干净、晾晒着的第五君的衣服收了回来,认认真真地叠好,放在第五君的床榻上。
这件青色、起了毛边的旧袍子,是师父最后穿过的衣服。
大刚抽着鼻子,抬脚走回自己屋。
再出来的时候,他一身白衣,额头上系了白色的抹额,发带也是白布。
披麻戴孝。
刘大刚手捧第五君的故衣,从楼梯上下来。
走到最后一级的时候,他脚步顿住了。
齐释青黑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面灵堂前,目光落在最下方,那个空白的牌位上。
他竟然还没有走。
刘大刚不理会他,捧着第五君的青衣绕到长案后坐下。
齐释青转过头,看见他一身惨白,又看见他捧着的衣服,瞳孔刹那间紧缩。
失去心爱之人,当下是没有实感的。
只有被那人已经不在的证据所提示的瞬间,才会被这个事实击中一秒,然后下一刻又会陷入那人还在的错觉中,直到又一次被提醒,循环往复。
齐释青看了这件衣服很久,久到让人怀疑这衣服是妖精变的,然后抬起胳膊,手颤抖着伸了过来。
但还没等碰到这件衣服,就被大刚啪一巴掌打开。
“玄陵掌门,你该走了。”
刘大刚低着头,冷淡地说,一边把衣角抻平整。
他的眼睛很干涩,从三天前的夜晚,听着师父给他讲的故事入睡,他的眼泪就没有停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看到灸我崖的每一处,他都会想起师父,然而师父留给他的,只有那一副玩笑一样的字,还有这件破旧的衣服。
齐释青呆滞地站着,跟刘大刚隔了一条长案。
大刚不理会他,从灵堂上取下那个尚未雕刻姓名的灵牌。
然后从案下抽屉里取出一把篆刻刀。
尖利的刀尖靠近空木,大刚的手颤抖起来,他颤巍巍地将刀靠近、远离、再靠近,怎样都无法下刀,数次之后,他突然把刻刀往案上一拍,双眼飙红地对齐释青吼道:“你给我滚!!!”
“滚啊!!”
大刚从长案上方翻出来,拳拳抡向齐释青,但避开了被他捅过一刀的肩头。
“滚回你的玄陵门,再也不要来了!!”
齐释青挨一拳退一步,踉跄着被刘大刚一步步逼出了灸我崖。
轰——!
灸我崖院落的门关了,落了锁。
齐释青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看见灸我崖牌匾上、吊脚楼上、门上到处飘摇着的白绸,眼前一片模糊。
齐归坠崖了。
他祭了邪阵。
他……
死了。
齐释青如同行尸走肉,跌跌撞撞走在蓬莱岛东的街头。
他的身量和长相都过于引人注目,再加上腰间的七星罗盘随着踉跄的步伐左右晃动,所有人都认出来了:原来他就是蓬莱仙岛仙门之首的玄陵门掌门,齐释青。
窃窃私语如同蚊讷蝇声环绕着他,小心的窥视或赤裸裸的蔑视直射着他,有好事的人直接嚷了出来:“灸我崖的新丧,是不是跟玄陵门有关?”
齐释青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该往哪里去?他还能做什么?
齐归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自尽的话,能到雾海之下么?
突然,从东尽头传来了一声马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咚咚咚由远及近,行人纷纷避让。
这是一匹纯白的马,白得像是一道流光,停在齐释青身边的时候,有人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齐释青听见了马蹄声,却一直没有回头,他期许着任何意外降临在他身上,可马蹄声停住了,他的余光又捕捉到了一抹白色。
可怕的白色。
就如同那一夜白色的发丝,白色的月光。
齐释青怔忡着不敢转头,手心却触到了柔软的马鬃。
他的目光一寸寸下滑,终于看见了这匹低下头的马。
小白漆黑透亮的大眼睛,正温柔地看着他。
齐释青忽然双膝一软,手抚着马跪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第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的时候,他向东偏过头,看见最远的院落开了门,一个穿着白麻衣的少年站在灸我崖院外,看着他们。
齐释青翻身上马,小白哒哒地跑了起来,带着他向西而去。
他们不知跑了多少天。
齐释青趴在马上,不知第几次醒来的时候,意识到他又回到了银珠村。
小白停下的地方竟然是暖莺阁。
齐释青从静止的马背上下来,站在这座富丽堂皇、泛着浓香的建筑前。天离破晓还很远,暖莺阁大门紧紧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