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视线,重新看着台下的折子戏唱到尾声,低声叹着气道:“若是梦中能够圆满,那做一辈子美梦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谢怀宁的注意力还在戏中,只略略分了点心神反驳他道:“可是梦总归只是梦,再美好人最终也是要醒的。真实的世间万物种种,总有比梦中的那点虚缈的圆满更重要的东西。”
沈戎怔怔,对上谢怀宁因为过于理智而显得有些冷漠薄情的深灰眼瞳,许久,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笑开了:“也是。寄托于梦境是懦夫的自我幻想。要真有想要的,现实中不去争抢,整天做梦又有什么用。”
谢怀宁回过神,看着沈戎陡然振作起来的模样,直觉自己应该是说错了话,刚准备再纠正两句,却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吵杂。
沈戎与他对望一眼,起身撩开窗户垂眼看了看:“是南夷人。”
谢怀宁收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顿:“南夷人?”
沈戎将窗户放下:“听闻端亲王爱听折子戏,这几日在京中将稍有名气的戏班子都找了个遍,恐怕今日也是来这里请人的。”
谢怀宁“唔”了一声,倒的确记起来姬格是有这么个喜好。想了想,起身道:“南夷人既然在这,监视他们的天子近卫必然也就在不远处。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沈戎也有此意。
南夷虽降,但是到底不是个软骨头,天家连近卫都用上了,显然也是心中忌惮。在这个当口,他们还是离他们远些,少做些瓜田李下引人误会的举动才好。
他起身道:“我送你回府。”
两人离开的时候走得是后门,正好与进来的南夷侍卫错开。戏院灯火通明,明亮的光线笼罩门前,将巷道的暗色衬托得更加鲜明。
在明与暗的交界处,有一道如山般的身影正沉默地靠墙站着。他听见不远处说话的声音微微抬了下头,本只是随意一瞥,可漫不经心放出去的视线里却因小半张不经意闯进的面容轮廓而陡然凝固了起来。
他的眼瞳紧缩了下,缓慢跳动的心脏仿佛被人倏尔攥紧,无法发出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叫他几乎拔腿便想追上前。
可还没等他动作,身旁却来了一名卫兵出声喊住了他:“校尉,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他们人都已经进去了。”
桑然皱皱眉头,不耐地向他比了个【等着】的手势,可再抬头,路的尽头人头攒动,却已不见那道与记忆中略有些重合的身影。
他愕然地往人群中追了两步,视线在攒动的人潮中焦急地搜寻了一圈,但来来往往行人如织,先前惊鸿一瞥的人影却是如水滴入海,再也找不见踪迹了。
“校尉?”
那卫兵有些惊讶地看着桑然异常的举动,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声。
桑然不死心地站在原地又往远处眺望了会儿,直到无意识屏住的呼吸已经让他因为缺氧而感到微微的晕眩,他才终于接受自己将人弄丢了的事实。
他抿了下唇,缓慢而又沉默地将视线收了回来,好半晌,对着身旁的人比划道:【进去吧】。
*
谢怀宁不确定在巷口的时候,桑然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
毕竟这些年过去,他身量长了许多,又换了大夏打扮,自认变化大得几乎算作改头换面,但那到底是跟在他身边服侍了近十年的人,他有自信躲过其他南夷人的怀疑,但是对于他却不敢冒险。
沈戎察觉到谢怀宁的分心,好奇道:“从戏园里出来就见你眉头紧锁的,在想什么?”
谢怀宁倒没意识到自己将心中所想显在了脸上,这会儿回过神已来不及,只得敷衍道:“在想几日后的春猎,能有什么办法躲过去,好留在宫中休息。”
沈戎笑道:“春猎好几年才得一次,别人想凑热闹都凑不上,你倒不乐意。”
谢怀宁还真不乐意。
与其担着被认出的风险去猎场吹冷风,不如留守在御药房里偷偷闲。今年命犯太岁,自年后一直忙得人仰马翻,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段时间了。
沈戎看着他的样子,却以为他是担心在猎场上空手而归,安慰道:“太医院去的人多,真到了猎场多半也只是留守大后方。你若实在不愿去,提前和太医令说说,或许也不是不能通融。”
谢怀宁正有此意,“唔”了一声,面上的表情稍稍明朗了几分。
两人一同走回谢府,临别之时,沈戎从小厮手里接过栓马的缰绳,突然将人叫住:“对了。”谢怀宁侧头看他,只见他回望着问道:“下个月初,怀宁你记得把时间空出来。”
谢怀宁思索了下,没记起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