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惹事的混账冤孽!”何迁文骂了一句,又背过手去,在屋里来回踱步,厉声叫道:“不中用!不中用了!”
何风盈见他这样一副天塌地陷的样子,却是不是因为疼惜女儿吃苦受罪,而是在惋惜哀叹她身上原本系着的那一桩好姻缘。
何风盈也不喜何青圆招祸,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可小妹的话也有道理,我瞥见那两只死猫了,癞皮的,黑脏脏的,一眼都辨不出是什么色,偏就林二斩钉截铁地说是玳瑁。”
“你也给我闭嘴!”何迁文气得厉害,道:“你个做姐姐的怎么不看好她!?还有匕首,那把匕首是怎么回事?!”
何风盈浑身僵冷,低头时却看见了脚边升起的一个炭盆,想着何青圆如今不知在怎么挨罪,终于还是道:“是我送小妹的那把,她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刃。可那猫真是很凶,我见姜夫人裙上四个脏兮兮的爪印,是叫猫儿蹬了一脚,且她婢女的胳膊上也被抓了一下,皮肉都呲出来了。小妹若不挡这一遭,眼下定也伤了。”
“她就金贵了!人家公主的儿媳才叫金贵!”
何迁文怒冲冲,董氏泪涟涟,但何风盈此时的心境却与那时觉察到众人远离她的何青圆有了微妙的重叠。
“女儿在别人口中不金贵,怎么在做爹口中也这般卑贱?”
何风盈猛地抬起头,从通红的眼眶中淌下两行泪来,一行为何青圆,一行也为她自己。
“你,你也是畜生!”
何风盈从未顶撞过何迁文,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何迁文很不能接受,也扇了何风盈一耳掴子。
从小到大,何风盈虽也挨过罚,但抽耳光却是没有的,这一巴掌打得她耳朵‘嗡嗡’直响,连董氏的惊呼都听不见了。
董氏将何迁文推了出去,揽着何风盈又哭了起来。
宫里的哭声响在亥时初刻,那哭声很微弱,叫人听了又怕又怜。
“是千金,样样齐整的,就是不足月,哭声有些软。”
纵然接生嬷嬷把话说得再好听,众人面上的神色俨然就是——又是个女儿。
“季氏怎么样了?”发问的妇人便是当今圣上的胞妹德欣公主,她生了张高颧骨的窄长脸,浓眉长眼,令人望而生畏。
另一个接生嬷嬷满手血腥的跑了出来,一脸急难色,见公主用帕子掩鼻,一旁宫人忙拦住嬷嬷,让她先在铜盆里洗手。
嬷嬷一边搓着手,一边道:“夫人怕是要不行了,太医吊元气的汤药都已经灌下了,也只得半炷香的功夫,有什么话,快进去说说话吧。”
得了这样一句判词,众人才顾不得许多,进了那血腥难散的产室里。
季灵璧已经神智昏聩了,可当模糊一片的视线中涌进德欣公主的时候,她居然还想要翻身下床给她行礼,只不过她没有这个力气,只是稍稍动了动手指。
婆母、小姑、贵妃、皇后,这都不是季灵璧想要见到的人,她的目光一一晃过,终于看见了一个王意如,可她张着口,像上了岸的鱼一样,只能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是不是想同王姑娘说什么?”
皇后苏氏秉性端正,既知道季灵璧没有多少活头了,也想遂了她的心愿,即便事后琢磨起来,有心人觉得她临死前没话对婆母说,没话对小姑说,反而要对表妹说,多少含了些怨怼,但毕竟她是要死的人了,再顾忌那些,太可笑了。
季灵璧轻轻眨眼,王意如急忙挤进前头去,紧紧攥住她冰冷的手,哭道:“姐姐,我在,意如在,你想说什么,意如都替你把意思传到。”
季灵璧闭了闭眼,似乎从身体里榨出了一点力气,气若游丝地道:“同你三姐姐说,叫她不要难过,我先去见娘了。”
王意如只听得这一句,忍哭忍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还有妮儿和小妮儿……
“这你放心,我自会好好看顾。”
德欣公主皱着眉头,虽也有悲的情绪,更多却是一种怨,似乎是怨季灵璧,怨她要死了。
“多谢婆母,只是,我想着,往日能不能叫我三姐多来看看她们。”这一句话不算长,但季灵璧拖了很久才说完。
“可以。”德欣公主若连这个都不答应,实在说不过去。
“还有夫君。”季灵璧只说了四个字,却觉得没有说下去必要,只是闭了闭眼,道:“劝他节哀、珍重。”
王意如的眼泪真烫,将季灵璧飘向冥界的灵魂又拽回来一些,她看着王意如的哭容,忽然想起了那个横溅了一脸血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