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佩霖茫然的应着,抱着怀中的婴儿。婴儿的脸皱皱的,又红红的,好丑,像只猴子。他摇摇晃晃的走开,产房内妻子的叫声比生产的时候更加的凄厉,撕心裂肺。
江佩霖第一次知道他原来是知道的最晚的,妻子也知道洗女的习俗。
他慢慢的走出了老远,看看四周,是江家那小小的花园。原本总是有人的花园如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江佩霖心中一寒,瞬间就理解了原因,这是所有江家人都在回避他,都在等着他洗女。
江佩霖看看花园,小花园中莫说池塘了,水盆都没有一个。婴儿哇哇的哭着,他的心更烦了,想着干脆闷死了婴儿,可看着那红红的皱起来的猴子般的脸,他就是不敢去触碰婴儿的肌肤。
这是他的女儿啊!
这是一条人命啊!
江佩霖抖了许久,拼命的给自己打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传宗接代,以后就没有人给自己祭祀……不孝有三……”
他想要将婴儿砸死在地上,却终究没有勇气,轻轻的将襁褓放在了冰凉的地上,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张红红的皱皱的小脸,一股浓浓的羞愧惶恐以及质疑自己是不是人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急忙掩面逃走。
那个小小的襁褓就在花园中肮脏的泥土地上发出婴儿喧嚣的哭泣声。
江佩霖惶恐的回到了房间,妻子依然在撕心裂肺的哭泣,他不敢见她,急忙退了出去,寻了个书房坐下,直到太阳西落,月上中天,才想起自己一日没有吃喝。那个婴儿……女儿……已经饿死冻死了吧?
江佩霖惶恐的看着书房内的黑暗处,只觉有恶鬼将要扑出来吞噬他,他颤抖着想要点燃烛火,可怎么都找不到火石。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他浑身颤抖,每一根毫毛都竖了起来。终于,他找到了火石,颤抖着点燃了蜡烛。柔和的烛光下,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个婴儿……女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江佩霖看着天空,月亮升得这么高了,那个……已经冻死饿死了吧……
他颤抖着,就是想要去看一眼那个……死了没有。
江佩霖寻了灯笼,慢慢的走近了小花园,小花园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声音,他惊慌的想着,这是……死了……
昏暗的烛光照亮了小花园,那个襁褓就老老实实的在地上。
江佩霖挪到了襁褓前,心中的悲凉无法言说。那是他的女儿,那是一条人命,那是他亲手杀死的!
烛光照亮了那张小小的红红的皱皱的脸,那张小脸意外的睁大了眼睛,哇哇的哭了。
江佩霖浑身一颤,灯笼落在了地上,立刻烧了起来。
“怎么还……活着……”江佩霖哽咽着道,难道他要杀死自己的女儿第二次?
想着传宗接代,想着儿子,想着祭祀,想着江家六代洗女,江佩霖深深的感受到了压力和畏惧。他必须洗女,不然怎么向江家列祖列宗交代……他别无选择……
燃烧的灯笼照亮了四周,江佩霖找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慢慢的走到了襁褓前,四周没有水盆,那他就用石头把她……砸……死……
江佩霖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石头,只要用力砸下,这个小小的婴儿就会死了,爹娘就会高兴,江家就会继续有男丁,他就会有儿子,就会……可是,他还是人吗?
江佩霖彷徨极了,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人。虎毒不食子,他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个人吗?就因为别人洗女,就因为大家都在杀自己的女儿,他就该跟着照做吗?
江佩霖的脚忽然一疼,他急忙低头,发现一块石头慢慢的滚开。他这才发现高高举起的石头不知不觉中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江佩霖颤抖着,忽然泪流满面。他要做个人,他要做个父亲。
江佩霖飞快的解开了衣衫,将襁褓包在了里面,用体温温暖着冰凉的婴儿。
“别怕,爹爹来了,爹爹不会让你死的。”他低声道,越说声音越是坚定。
江佩霖飞快的跑回了产房,大声的叫着:“娘子,这就是我们的女儿,你来看,这就是我们的女儿!”他的妻子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笑了笑,又催促着妻子:“快给她喂奶,她饿了!”又转头叮嘱目瞪口呆的丫鬟:“去,找些热水来,给我女儿洗澡。”
江佩霖的妻子紧紧的抱着女儿,看着女儿努力的吃奶,怯怯的问道:“你……你不……怎么向公公婆婆交代……”
江佩霖咧嘴笑:“江家有我哥哥们传宗接代,用不着靠我,我就是没有儿子也无所谓,谁在乎死后的祭祀呢,大不了早点喝孟婆汤投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