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剧烈地咳出一口包裹内脏的血水,“眼下看来是不行了……这具身体本也是我窃取了小王爷的,本想留给你做个念想,如今也留不成了……”
他空洞的双眼落在了不远处沈檀怀中的银黑小兽身上:“大概也是我疯魔了,总觉得你尚有一丝血脉在人间……罢了,”他缓缓举起手掌,蓦地摁入阵法中心,一缕黑气缠绕上他的胳膊、胸膛乃至全身,浑身血肉迅速地枯萎、干瘪,眨眼之间只余下一个头颅轻声喟叹,“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
“咕咚”干缩小小一团的头颅滚落在地,嘴唇鼓动着说出的最后几个字:“依然一笑作春温。”
“闻兄!闻兄!今日是你我殿前高中的好日子啊!”俊美的探花郎喜笑颜开地拍着年轻状元郎的肩膀,“怎么念这般凄冷的词句!马上就要打马游街了,要念就念‘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闻远之最后怅然地想;长安花再好,也不如这一片西北大漠的好风光啊……
闻先生在阵法中间化为一捧灰烬,纷乱碎裂的阵法因吸收了温氏血肉的缘故,逐渐凝聚成形。
黑色高马的双蹄抬至半空忽而一凝,它发出声悲愤的嘶吼,四蹄深深踩入地面却仍被一寸寸拖入阵法中。
喷涌的黑雾也在此时速度放缓,落回地缝当中,邙山深处的震动缓缓停歇……
李子昂目瞪口呆地看完这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撑着他的破剑挨着墙慢慢爬起来,与沈檀道:“沈、沈兄,这是没事了?”
青龙的浮影逐渐黯淡,不知为何沈檀心中始终隐隐不安,可眼下镇北王的苏醒的确是被献祭了自己的闻先生给打断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往身后石壁上松散一靠,低声道:“兴许吧。”
本以为要葬身此地的李子昂顿时长舒一口气,一口吞下丹药,揉着肩膀与发呆的小镇墓兽道:“袖啊你去哪了?没受伤吧?你突然消失可把沈兄和我吓坏了哈。”
李药袖心情复杂地看着仍旧发着光的阵法中央,看一眼沈檀,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轻声说:“我没事。”
她本来还心存侥幸,觉得外祖即便入魔也应心存一丝理智,毕竟她遇见的那么多妖物,多少都通一点点人性。可刚刚萧卓惨死在马蹄之下,打破了她最后一点幻想。
原来入魔与妖化截然不同……
李药袖说不清她现在是怎样一种心情,五味成杂的心绪在胸腔里涌动,最后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小小叹息。
沈檀揉了揉她耷拉下来的两个招风耳,她无意识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果然化为青龙的沈檀总喜欢和她蹭一蹭是有道理的,这么一蹭,心中那些纷扰的情绪好像都妥帖地安抚了……
蹭到一半,她身体一僵,默默拍开沈檀的手。
沈檀:“……”
主殿另一端,黑袍人僵硬地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将黑气逐渐吸收完的阵法,像是被黑马吓傻了,许久没有动作。
李子昂提着铜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骂道:“你们神妙宫这帮狗日的,小爷我差点被你们阴死在这……”
“十二面召来。”
死寂的主殿中忽而响起一道陌生阴冷的男声。
沈檀与李药袖几乎在同时开口:“小心!”
李子昂脚脖子一紧,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巨力猛地扯到了坑中,差点将伤痕累累的他摔撅了过去。
一道疾风几乎贴着他头皮刮过,几缕削断的黑发悠悠飘下,看得他一愣一愣。
“傻小子,把你的臭脚挪开!”坑中有人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踩到我的肺了。”
死里逃生的李子昂一个激灵,忙不迭地爬开。
坑中血肉模糊的人形吃力地抬起手,将断裂的一根根肋骨接上,破碎的皮囊也缓慢地愈合成形,看得李子昂头皮发麻。
深坑之上,原本一动不动的黑袍人像提线木偶一般忽而高高挂起,金铜色的十二面骰子在他掌间不断旋转。
他被黑袍笼罩的头颅被一点点提起,露出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脸庞,朝着李药袖他们勾起个僵硬的微笑:“好久不见,原是故人来啊。”
沈檀目如火炬,精光毕现:“你是当时平凉城神妙宫的人?”
“看来我们都认出了彼此的身份,”那人仍是保持着怪异的微笑,遗憾道,“只不过今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他那张平庸的脸上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轻蔑:“借尸还魂的一个野鬼,身魂不一,也配称为温氏血脉?”手中的骰子倏地落下,径直坠入阵法中央。
原本已完整成形的大阵,顷刻,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