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选择这条路,就不想被束缚。最初,我理解,觉得很酷,但渐渐地,我烦了。我想过安稳的日子,踏实吃饭,踏实睡觉,但我怕他。我抡人的时候,手上还估着劲,带着钉子的木板,他直接敢往人脑袋上扎。
疯子是没人敢惹的,后来,我们走走停停,来到了这座庞大的城市里。在小城村落,你混蛋,你嚣张,别人怕你,但大城市里的人没人惯着你。虎子被打折过腿,他没有医疗保险,无奈,只得用这些年攒的钱给他做手术,不够,借了高利贷,他腿上才打了钉子。
对了,钉子不会腐烂、消失,警察会不会通过腿骨上的钉子确认他的身份呢?
董大虎,那个人太狠毒了,从小就狠。
前些年,我回了一次家,才知道父亲在我走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三年后,母亲改嫁,见到我,她眼神里毫无精神,甚至带着怨恨。她不认我,却告诉了我一件事,当年餐馆的大烟壳是有人故意放的。她说有人看见,当天老跟我一起混的那个男孩,鬼鬼祟祟溜进后厨。
这件事,我问过董大虎,他认了,神情得意洋洋,完全没觉得自己做错了,还说为了救我,不得不那么做。我质问他,那么做,害了我爸。他轻飘飘地说,生死有命,我爸的命到那儿了。
一条人命,从他嘴里说起来,轻飘飘的,但我也不能全赖他,我爸的死,要怪也得怪我这个脑子长包的不孝女。
我抛弃了爸妈,爸妈也抛弃了我,我在这个世上,没了根。
我恨董大虎,他对我做的孽太多了。
终于,他消失了,死了,被我扔进湖底,我守着那个被我凿开的冰窟窿,守了一晚上,怕有意外发生。掐着时间,虽然他心似魔鬼,但到底是一具凡人肉胎,在冰冷的湖里,熬不过太久,我确信,他终于死了。
我自由了。原本冻到发僵的身体,开始发热,这一刻,我等了太久,终于等到了。自由,多么简单的两个字,我日日盼夜夜盼,终于盼来了。往后,我会好好地当个普通人,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人世间。
身上落了一层雪,我摇了摇脑袋,甩了甩胳膊,扶着膝盖慢慢起身,双腿一麻,径直扑在了冰面上,差点滑进冰窟窿里。
这个混蛋,他到死也不放过我,想带走我。我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转身,踉跄地跑着,逃向终于没有董大虎的生活。
冷风吹在我的脸上,刀割似得疼。我哭了,高兴地哭,泪水和雪混在一起。
没有了董大虎,我假装悲伤了一段时间,退了租的房子,搬回宿舍住。其实和以往比,日子并没有好太多,但心安稳了,不再恐惧,也没了怨恨,平平淡淡的,我以为,我会这么过完一生。
但该死的董大虎,阴魂不散,哪怕腐蚀成一堆残骨。
自从见了那两位警察之后,我做噩梦的频率增加了,董大虎那双染了毒的眼睛,在暗色的梦里闪着红光,紧紧盯着我,目光长满了红色的棘刺,盯得我生疼。我承认,我害怕了。夜里常被惊醒,为此,我减少了睡觉的时间,怕自己说梦话。
但我也不能表现得过于萎靡。见过警察之后精神变得过度紧张,tຊ会惹人怀疑。
我不是凶手,凶手是那个叫董小花的女人。
我一遍一遍给自己洗脑。
董大虎、董小花,瞧瞧这俩名字,最初,我以为他们是亲戚。大虎却说,他们是老乡,住的村子叫董家村,大部分人都姓董。给孩子取的名,大多是猫啊狗啊虎啊,或是花啊草啊。名字越贱,孩子越好养。
当我生出弄死董大虎这个念头时,悄悄跟踪过他,见过一次董小花。她从一家小面馆出来,揉着肚子,迈着不大的步子。撞见董大虎,明显惊了一下,差点儿跳起来,像见到鬼。
她有些站不稳,佝偻着身子,摸索到旁边一棵大树,靠了上去。董大虎洋洋自得,吹着口哨,歪着脖子。她的身体在发抖,那种眼神,我永远忘不了,就像是被人撞碎了信念。后来我想,到底该如何形容她那种感觉,想到一个词,平静的绝望。
等大虎走了,我去了董小花去的那家面馆,吃了碗岐山臊子面,面很好吃,我的不开心或许表现得过于明显,小老板特地送了我一盘凉菜。如果能开这么一间小店,虽不大富大贵,但吃穿不愁,日子安稳,也挺好,就像我爸妈当年那样。我曾离那样的日子很近,但现在应该没有机会了。
后来,我又去面馆吃了几次面,每次都会跟小老板聊几句。
董大虎找董小花拿了好几次钱,是拿不是借,他专门强调不用还。还对我说,只要他想,董小花能养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