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媒体都联系采访,公司挑了两个重量级的访谈节目和几家做深度专访的纸媒,其余的皆发了通稿。鞍宁的一家电台联系了她的经纪公司,想做电话连线,若往常,这样的小媒体,曹柠会让下面的人说几句漂亮话,给两篇通稿,就婉拒了。
但因为是江枫渔老家的媒体,她特意问了一句,没想到江枫渔同意接受采访。
获奖的影片是文艺片,虽有奖项加持,票房也比不上商业片,小城市的影院根本没有排片,若等上线视频网站,热度早就过去了。鞍宁人在当时若想看那部电影,只能通过盗版渠道。
电台递过来的采访提纲很业余,大多是毫无营养的制式问题,曹柠帮着改了一遍。尽管如此,她也没拦着江枫渔完成一次在她眼里完全没有价值的电台采访。
江枫渔在采访里专门提到,家人一直不太支持自己做这一行,希望这一点点小成绩,能获得他们的认可。
张燕玲不太喜欢看电视,倒是用半导体听广播。江枫渔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念头,说不定当地的媒体会去采访张燕玲,又或者她能听到自己的采访,就算没听到,街坊邻居总有知道这事的。
总有人会告诉张燕玲一声,说江家祖坟冒青烟了,大闺女当了影后,光宗耀祖。江枫渔以为她能等来张燕玲的一个电话,哪怕是要钱。但并没有。
跟着江枫雪进了单元门洞,江枫渔的脚步越来越沉。简易的老式住宅楼,没有电梯,楼道的墙掉皮且发灰,小广告贴得密密麻麻,与多年前的记忆无差。
“姐,慢呼着点,这楼梯高。”
“没事,对了,这两年家里咋样。”
“马马虎虎,能过,你挺好的吧?”
“也那样,比之前好点儿。放假了来玩。”
“行。”
姐妹俩在前面走,说的话客气又疏离,多年没见,熟络需要时间。脸上稍稍挂了彩的林潮,拎着大包小包在后面跟着,哼哧哼哧地到了最顶层,五楼。
江枫雪拿钥匙开了门。狭小的屋子里,张燕玲戴着一副老花镜,单腿盘在沙发上做针线活。麻辣情感女主播叶文的声音,从一台旧式录音机里传出来,面对不争气的咨询者,她怒其不争,言辞犀利,怼人的小词一套又一套。这是张燕玲最爱听的广播。
线头的小毛叉太多,张燕玲用手指搓了个尖,又放在嘴里抿了又抿,把毛叉用唾液粘成湿乎乎的一股,但还是穿不过针眼。听到开门声,知道女儿回来了,想让她帮着穿针,抬头。与一双熟悉,陌生,情绪纷杂的目光对上了。
江枫渔对上了张燕玲的眼尾炸花、目光浑浊的眼睛,毫无征兆,也没有任何过度。还是tຊ记忆里熟悉的团脸,只是苍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也少了,背微微驼着。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袄子,旧的,洗到褪色,黑色的棉裤明显大了一圈。
俩人的目光,直直的,来不及躲闪,似乎谁躲谁就输了,似对峙,又似要洞穿对方的心思。
张燕玲眼睛先酸了,用捏针的手背揉了揉眼,关了录音机,再抬眼时,问:“你回来干啥?
母亲的言语冲撞过来,砸在江枫渔身上。不过早些年,恶言恶语听多了,有了免疫,她不接话,直接问:“你让小雪跟肖军处对象?她多大,肖军多大,真会当妈。”
江枫雪拽了拽姐姐的袖子,张燕玲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一只炸毛的鸡,用针尖指着江枫渔,气鼓鼓地说:“小军怎么了,当年你要跟人家处对象,人家嫌你骚哄哄,瞅不上你,瞅上我们雪丫了,你膈应了,不得劲了。小军现在做小生意,稳定,雪丫跟他有什么不好,你回来是为了这个……骚……”
张燕玲机关枪似的一阵扫射,却突然卡了壳。
“骚货,贱货,野鸡,卖批女、瘟灾子……骂啊,怎么不骂了。”
江枫渔进了屋拖了把椅子坐下,招呼林潮把东西放门口,自己找地方坐,又指挥江枫雪去厨房倒两杯茶,茉莉花茶就行。她知道,张燕玲好这一口,橱柜的铝罐里常年装着茉莉花高碎。
茶叶渣子,本来也不值几个钱,就算日子苦,也不至于断了这一口。
林潮脑子再木,也察觉这母女三人气氛不对。他关了门,拖了把椅子坐门口,像只看门狗。
江枫雪从记事起,母亲就在骂姐姐,没有缘由。当着父亲江长海的面骂,父亲不在时也骂。没有人告诉她原因,她问过姐姐,姐姐什么都没说,只让她过好自己的日子。
江枫雪知道,姐姐从初中开始,就自己挣钱赚学费,捡垃圾,当红白喜事上的歌手,二人转演员,影楼模特。她不挑活,什么都干,可张燕玲还是骂,说她抛头露面,丢人现眼。父亲下岗之后,全家的大部分生活支出都靠当出纳的母亲,若姐姐不抛头露面,怕是学都上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