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琴的那一副象棋就是南志安亲手给她做的。南志安从家里的麻将凉席上拆下来三十二块竹片,拿到厂里用砂轮打磨成硬币大小的圆形,刻上字,再往字里点上红黑两种漆,就成了一套光溜溜的竹棋子,南琴喜欢得不得了。刑慧英得知竹片是从家里凉席上拆的,指着鼻子骂南志安败家子。棋盘是南志安从建材市场捡的一块蓝色方瓷砖,正面蒙一块白布,底面封一层硬纸壳,既有分量,又不冰手,白布画上棋盘,竹棋子落在上面当当响。
象棋是南志安教给南琴的,如今早已青出于蓝。南琴没拜过师父,也没正经上过象棋课,全凭观棋自学,看到好棋就默默记在心里。闲暇时,南琴偶尔会去文化馆大院儿里看棋,开市四大棋局之一的“文局”就在文化馆大院儿里,南琴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林文斌。
第15章 南琴15.
四大棋局,是开市象棋圈一个不成文的说法,其实就是分散在四个地方的四个大众棋局,没人组织,没人管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种叫法,总之口口相传,纯属娱乐。这四大棋局分别为——文局,武局,江湖局和赌局,各有特色。
文局在市文化馆大院儿里,陈年青石圆桌上刻着棋盘,棋子是一套包浆的枣木子,由文化馆象棋冠军老赵亲自保管。这里无论下棋的还是看棋的,往来无白丁,大家客客气气,以棋会友。对弈期间通常很安静,观棋不语,都很讲究,偶尔有人下了一步好棋,众人也会微微发出赞叹。一盘棋局,输赢一旦明朗,无需走到将军那一步,输棋的便会主动认输,甘拜下风,赢棋的通常比输棋的还不好意思,赶紧自谦,给足对方面子。
武局设在大众菜市场东门的粮油店门口,切菜的案板凿出来的一张棋盘,棋子儿油腻,今天闻着有股十三香味儿,明天可能就是鱼腥味儿。这里五味杂陈,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下棋的也多是趁着来买菜的空档过一局瘾,大家都赶着回家做饭,所以这里的棋局讲究一个快字,杀伐果决,棋子儿当当响,谁要是多犹豫一会儿,不用对家催,旁边看棋的人就已经骂起来了。
江湖局在长途汽车站对面的烟酒副食店门前,这里往来的人最杂——本地的,外地的,转车过路的——水平也最不稳定,但常常出现名不见经传的民间高手。最为人称道的一场棋局,是九九年,本地有名的高手被一个浑身油漆点子的装修工人打败,当天好几个人为看棋误了长途车。
赌局在寺后派出所旁边,所谓赌局,不是赌钱,但一定得押点什么。下棋的双方如果对对方押的东西都满意,那就可以开局。通常来赌局下棋的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比方说老赵看上了林文斌盘的一对小葫芦,就会放话出来说林文斌是个臭棋篓子,故意传到林文斌耳朵里。林文斌得知以后,必然不能当缩头乌龟,那就得约一盘,这就上了老赵的钩。老赵指名要林文斌用小葫芦做押,林文斌可以不同意,但众目睽睽之下,很难拉得下面子说不行。不过林文斌也可以点老赵的心爱之物,比如他那只宠上天的八哥儿。战局虽然由老赵挑起,但赢家是谁还真说不准,林文斌究竟是不是臭棋篓子,老赵说了不算。一局下来,老赵要是输了,小葫芦没捞着,还得把心肝小八哥儿赔人,搁谁都不能心平气和,这就是为什么赌局得在派出所门口,来来去去的都是民警,没人敢大声吵吵,更不敢动手。但话说回来,赌局押物,凭的是信用,口头承诺,不签字不画押,真遇到赖子,那也没办法。老赵死活不肯出送八哥儿,林文斌也不能告他,但老赵今后基本上就告别棋坛了,遭人唾弃倒不至于,抬不起头是肯定的了。
周六这个下午,南琴来的就是文局。前一晚写完所有作业,早上一觉睡到中午,家里就剩南琴一个人,她自己煮了碗面条吃。南志安不分工作日还是周末,都喜欢在厂里待着。刑慧英批发了几包袜子、内裤、秋衣秋裤之类的小商品,赶周六集市上摆摊去了。南琴吃完午饭无所事事,骑着自行车去了文化馆大院儿,天气灰蒙蒙的,像搅浑的池塘。
文局鲜见年轻人,通常对弈双方年龄加起来,得一百岁往上,南琴是来文ʟᴇxɪ局看棋的唯一一个小孩儿。她来了也不说话,插空站在五六个看棋的男人中间,就是看。南琴不是文化馆职工的孩子,没人认识她,所以也没人注意她,只当是路过的孩子瞎看。
林文斌的司机从文化馆小白楼里出来,去停车场把车开到小白楼面前,不一会儿,林文斌从小白楼里走出来,他看见棋局热闹,便没有上车,朝棋局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