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还沉浸在小品的欢乐里,路上一遍一遍重复着“树上骑个猴”,“树上骑七个猴”,把自己逗得前仰后合,尚娜娜也跟着笑,却没怎么说话。
南琴家离王健家的砂锅店不远,尚娜娜在南琴家路口停下,四周黢黑,连个路灯都没有,尚娜娜站定说,“行了,你回去吧,别送了。”
“那我走了,你自己慢点儿。”
“嗯,你快回去吧。”
王健倒着走了两步,说,“我过一阵儿再去找你,春节这两天走亲戚,估计得走到初七。”
“嗯,民政局的人要是来了,我给你打电话。”
“行,走了。”
王健刚跑出不远,尚娜娜喊他,“阿健!”
“啊?”
王健停住脚步,站在黑暗里回望尚娜娜,尚娜娜也站在黑暗里,两人中间隔着黑漆漆的一段路,彼此都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个人影。
尚娜娜喊道,“你以后想去哪?”
“去哪?什么去哪?”
“等你长大了,有钱了,你想去哪?”尚娜娜站在路边,望着王健漆黑的轮廓。
“等以后再说吧,谁知道呢?”
“你不是说想去香港看谢霆锋,想去台湾看周杰伦吗?”
“想啊,等我有钱了肯定ʟᴇxɪ去。”
“那你去了还回来吗?”
王健把手插进兜里,没细想,喊说,“谁知道呢?”
“要是我也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就不回来了。”
尚娜娜站在黑影里,身子小小的,王健远远望着她,见她两个眼睛闪着光,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等以后挣了钱再说吧,我连飞机都没坐过呢。”王健笑说。
“以后肯定能坐的!”尚娜娜挥着手喊道,“我走了!再见!”
尚娜娜沿着空无一人的大街慢慢走,耳边总能听见或近或远的鞭炮声。她喜欢那些从远方传来的炮响,远到几乎听不清楚,还带着回声。当一声声似有若无的遥远的炮声进入她耳朵时,她会莫名燃起希望,对远方的希望。
尚娜娜已经不再伤心。也许是因为吃饱了,她感到浑身充满力量。她突然发觉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才十三岁而已,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长到即使不坐火车,不坐飞机,也可以用脚走到世界上任何角落。
大年初一傍晚,林白露来找尚娜娜,带来两瓶她自己灌的假泸州老窖和一摞《萌芽》杂志。林白露得知吕向东死了,除了感到意外,她的反应和尚娜娜一样,高兴不起来,但也不悲伤。两人都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了。
在民政局的安排下,尚娜娜终于赶在元宵节前两天正式住进了福利院,位置在开市西南角,离林白露和王健家都挺远。住进去那天,尚娜娜给王健打了个电话,王健说有时间就去找她玩。
实验中学开学的日子在正月十六,也就是闹完元宵的次日。林白露努力了一个寒假也没能说服江秋颖给她转学,江秋颖的理由很简单——除非离开开市,不然转学去哪都一样。
江秋颖为了林白露分班的事也努力了一个寒假,虽然最终没能把她留在二班尖子班,但逃过了一班。
元宵节这天,林白露一个人骑车上街,在文具店里挑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密码日记本,她带着这两个密码本骑了半个多小时自行车来到位于西南城郊的福利院。隔着福利院大门栏杆,林白露把其中一个密码本交给尚娜娜,她自己留一个,两人约定每两周交换一次,决不允许给第三个人看,这是属于她们俩的秘密。
新的一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开始了,尚娜娜进了福利院里的学校,她在学习上比任何人都更努力。
林白露反而开始厌学,她原以为经过一个寒假的沉淀,那件事的风头会过去,可她重新回到学校才发现,时间并不会使丑闻翻篇,只有更大的丑闻才能转移视线,然而在小小的开市,还有比林文斌性侵幼女更大的丑闻吗?
林白露走在校园里,总能听到指指点点的声音,她去食堂吃饭就像身上带着传染病病毒,没人愿意跟她拼桌。林白露对重新做回一个普通人不再抱有期望,她隔三差五逃学,不是泡在网吧,就是去找尚娜娜。
江秋颖眼睁睁看着林白露的月考成绩飞速下滑,从当初全校拔尖儿,到如今几乎垫底,只花了一个月时间。
江秋颖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林白露成绩变差,她找林白露掏心掏肺长谈了一次之后,终于开始认真考虑移居到其他城市。
而林白露也答应江秋颖,只要离开开市,去到一个不问过往的新地方,她保证一个学期之内考进全校前三名。
难熬的苦寒之冬终于过去了,中原灰蒙蒙的大地上总算看见了一点儿绿。柳絮飘上天的时候,刑慧英等来了宣判通知。她抬头透过看守所窗户望见外面白花花的,漫天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