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许久,直到听到嘉图的声音,“走走吧。”
路面还不见潮湿,有人停下拍照,有人带起帽子,还有人兴奋地叫着“真是雪哎。”北方人哪有没见过雪的,可每每此时,每一场冬季初雪到来时,这座城市一定有那么几处角落会欢呼大自然赠予的惊喜。
嘉图拍了张照,发给徐植。
“那年上初一还是初二,”她收起手机,这样起头,“有回连着下了几天雪,晚自习放学路面一层冰。咱们三个干脆把自行车放学校,一路溜着冰回家的。你中间还摔了一跤,校服都磨破了。”
“是,好几天没穿,值周生检查还给我们班扣分了。”蒋数陷入回忆,“我后来去教务处开了证明,折腾一大圈才把分找回来。”
其实那会儿家到学校也要有个四五公里,可少年们哪懂深思熟虑,有劲儿,有心情,想干就干了。不计后果好像是那个年龄段专属的特权,它代表着青春、热血、疯狂、和无限的可能——大不了挨顿训,大不了被揍一顿,大不了丢回人。一朝长大,这个词就会迅速变成贬义,人们鲜少不计后果去做一件事,不只因为那显得愚蠢且缺乏理性,更因为再没有什么可以兜底,成年人承受不起“大不了”后面所跟从的那些。
“你今天……”蒋数语气稍有停顿,行走的步伐却一直规律,“其实聊天不用刻意带上我。”
换房子,婚礼,嘉图并不擅长这些,所以太过明显。
“但好意哥心领了。”蒋数笑了笑,补一句。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一个应该热闹喜庆的场合里,她察觉出他的失意与沉默,怕他被冷落,担心他胡思乱想。
“毕竟……挺突然的嘛。”嘉图看他,像安慰,又像给他开脱,“谁都没想到,需要点时间适应转变。”
“嘉图,”蒋数停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你刚才问我和你,还有我和静伊。”
四目相对。雪,轻柔地蹭过彼此脸颊,没有一丁点声音。
“不太一样。在我心里,你们。”句式颇为凌乱,也许没有准备好怎么说,有些拆东墙补西墙的彷徨;也许是故意,用这种遮掩的方式去逃避需要直面的事实。
然而嘉图的表情过于严肃,这让蒋数想到高考那天早晨骑车去考点,她一路都是这种表情,冷若冰霜,不苟言笑,有种时辰将至大义赴刑场的悲壮。蒋数一下笑了,“哎,不至于。”
嘉图也被自己逗笑,好像看一部悬疑小说,前面埋藏的线索与精心铺垫逐一浮出水面,书还剩几页,谜团即将被揭开。
“改天吧。”蒋数重新迈开脚步,“今儿是你生日,生日留下这么多美好回忆就够了。”
“蒋数!”
“总也得给我时间整理整理吧。”他看向前面,雪似乎大了些,以至于更远处的风景有些模糊,“这么多年,给自己一份交待不容易。”
嘉图回到家,在单元楼口碰到一组极为奇怪的组合。
冯悦,一位男士,还有……老李。
未等上前,那位男士先行离开。擦肩而过时她特意关注了下对方的外貌,三十上下,戴眼镜,一眼看过去文质彬彬的。个子不算高但仪态很好,不弯腰不驼背,穿件黑色羽绒服,脚踩一双登山靴,身姿挺拔步伐矫健。
嘉图收回视线,三步并两步快走到楼口,问她们,“什么情况?”
李妈瞧着人走远,小声说道,“小冯啊,拿我做挡箭牌呢。”
嘉图乐,冯悦亦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嘴里阻止,“您给我留点面子。”
“我看这小伙儿挺好啊。”李妈问,“做什么的?”
“我们院妇产科医生。阿姨,您就别……”
“瞅瞅!我就说吧!”李妈一副见多识广的口吻,“妇产科男大夫,一看就细心体贴,人家说话也不急不躁的。小冯,现在这样人不好找,你们又在一个系统,共同语言肯定多。”
嘉图挽挽母亲的手臂,“妈,整得像您跟介绍人似的。”
“我身边要有合适的,早给小冯介绍了。工作那么忙,从你家门口过就没闻到过油烟味儿。别的不说,俩人一起过,有了家,至少能吃上顿热乎饭吧。”李妈言辞恳切,“试试嘛,相处相处,如今这社会合不来就大大方方分开,那嘉图跟大学时处过那小伙儿前阵还一起吃饭呢。”
“我的妈呀!”嘉图身体一震,“您快别抖落了,皮都要扒下来了。”
冯悦笑,“你连这都跟阿姨说啊?”
“以后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当事人后悔不迭连连摇头。
“我现在不想找。”冯悦知面前和善长辈的好意,揣在大衣兜里的手握了握拳,“耽误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