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考试完，放学后。这是她高三时最喜欢的时间点，整个人在这一刻，可以什么都不想， 完全地放松下来。
夏沙紧张的神经，暂时被眼前的景致安抚了。意识到齐默还在身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的轮廓被镀了一层光影，头发盖住眉眼，看不清表情。
她的心跳，陡然就漏跳了一拍。
这一幕何其熟悉，在她午夜梦回时，不知重放了多少次。
那是唯一一次，齐默和她一起走出学校。也是她记忆中，自己的日记中最早出现齐默的日子。十七岁时，她把这天当成某种纪念日一般的珍藏，直到今天，她还能清楚记得那天的日子。
九月八日，下周四。是黑板报检查评选的前一天。齐默帮她画完黑板报后，他们一起走了这段路。只不过，当时的天色，要更黑一些，等他们走到校门口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他们在校门口分开，齐默要了她的手机号码，在那天晚上，给她发了第一条短信。
如今，黑板报还没有开始画，这段路，他们提前走了五天。
如果，记忆中的每一个素材都是有定量使用次数的话，那这是她和齐默在高三时唯一一次一起放学了。
夏沙眼神温和了下来，等他走上前来一起走。她开口问：“你有想好大学去哪里吗？”
齐默挠挠头，说：“没想好，可以的话，我想去周游世界。”
回答得很平静，没有她等待中的突然变脸和攻击性。夏沙眼神紧了一下，继续问：“你最喜欢的画家是谁？”
齐默歪了歪头说：“凡高啊，和你一样。”
夏沙的心放了一半，正想问下一个问题，听到旁边篮球场上一阵欢呼，她望过去，很快辨认出来，是柯木进球了。
认出柯木的瞬间，夏沙咽下了“你对伦勃朗怎么看”这个问题，转而问：“柯木是怎么和你说的？”
话题好像转变得太快，齐默愣了一下，像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夏沙停下脚步，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坚持。
齐默像是理解了她的停顿，只好回答：“就刚才和你说的，他说这样和你讲，你就会理我。”
“还有呢？”夏沙继续问。
齐默支吾了一下，说：“他和我打赌，如果成功了，让我请他喝奶茶。”
篮球场那边，又是一阵欢呼。夏沙的位置，可以看清柯木做了个庆祝的手势，刚好对着她的这个方向。
这是挑衅吗？夏沙挑了挑眉。然后看着他们继续开球，一切行云流水，毫不刻意。
再回头，看着齐默脸上浮出的不安，相比起来，像一张白纸。
夏沙放下试探的心，继续向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怎么会和他说起我？你常和他聊起我？”齐默连忙说：“没有没有，就那天早上遇到你时聊了几句。”
“那他怎么知道我和你关系好不好？”
夏沙这一句问，连齐默都愣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说：“大概是看出来的吧。”
“看出来什么？”九月八日都还没到，他能看出个空气。夏沙气呼呼地在心里吐槽。
“看出来，你对我很特别吧。”夏沙还没有在心里计较完，突然耳边就听到了这一句，宛如炸雷。
这一刻，香樟道显得那样长，夕阳和云彩此时的颜tຊ色已经是有灰度的橙黄，明暗不清的样子，让她想起关于这个时间点的描述：狗和狼的时间。在这个时刻，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清，分不出，向你走来的是熟悉的犬，还是陌生的狼。
她的脚步，一刻未停，这段路，他们已经走得足够久。比她在午夜梦回时复盘的，还要长。
少年跟着她，一步一趋地走完了香樟道，一直走到校门前。就到这里了，夏沙知道，他们回家不是同一个方向。
夏沙转过身，对着齐默扬扬手说：“走了。”她没有说再见。
齐默犹豫了一下，这沉默的一路，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夏沙叹了口气，向他走近一步。校门前人来人往，两株玉兰花高高地守着这放学后还没回归清净的地盘，此刻这里并不是特别安静。她招招手，让他弯腰靠近她一点，才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你听好了，特别普通，特别讨厌，特别不在意，都是特别。”
她十年前，就不玩这样的文字游戏了。
讲完这句，她干脆地转身走上桥，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一边走，夏沙一边摸出她自己做的公车时刻表，看了眼时间，加速走了起来。赶到车站，看着刚好驶来的公车，夏沙对自己的功课很满意。只要多做一点功课、花一点脑筋，在这些日常细节上，她也可以是自己的预知神。
公车进站的风，吹起她披散下来的长发，夏沙捊了捊长发，径直上了车。这个点，她甚至还有坐位。看着不断倒退的风景，她继续着刚才发散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