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事先说好,没事不联系,如果真有情况,陈飞会用他家附近的公用电话打给张晓彬。张晓彬的手机响三下,直接就打车奔家里跑。他到之前,陈飞一定按住那男的。可张晓彬一直没有等到那个电话,只等到了一场谋杀。
庄昀听完只停了一下,便问:“这事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们?”
“这种事……是男人都不会说的吧。”
“为了面子,是吧?”庄昀低下头,胸口快速地起伏,像是在忍着什么。缓了一刻,她才说,“我不明白,你们男人的面子究竟有多重要?比你老婆的命还重要?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所谓的面子,杀你老婆的凶手可能永远都要逍遥法外!”
张晓彬抬起头来,他好像第一次正视庄昀,双眼就像两只漆黑的洞。
“庄警官,我听说你是从省上来的。江城是个小地方,这里的人,你不懂,”他顿了顿,叹出一口很深的气,“我们这个地方被封在两座大山之间,成百上千年,人们出不去,眼里的世界就只有巴掌那么大。小啊,小的喘不上气。
“在江城,谁都和谁有着关系。即便不认识,往根上倒两辈儿,底下总会有些根须是连在一起的。在这种环境里,你的名声就会变得无比重要。你的任何一件私事,丑事,都会传遍整个村,整个镇,甚至是整个市。就算你没什么丑事,也难保别人无中生有。每个人都是熟人,见面都会笑,可那张微笑的嘴里,你永远不知道是不是藏着一把刀子。那些闲言碎语就像是铺下了一张大网,没人能躲开。
“我妈就是,她很年轻就当了寡妇,村里的寡妇可不好当啊。要不是她心上能挨得住刀子,我们母子早就被村里人的唾沫给淹死了。不瞒你说,我也是,我几乎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长大的。我们厂里的情况你也见过了,到处都是耳根,到处都是舌头……不是我好面子,庄警官,是在这里,在这座城里,人活得就是一张面子。”
庄昀摇了摇头:“你活得未免太狭隘了。”
“是,我是狭隘。”张晓彬嘬了嘬腮,笑了一下,“但你只想到我,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
庄昀一窒,说:“孩子?”
“我那天晚上去观察室看过他,我本来想看一眼就走的。可我一进门,护士把他放在那么大一张病床上,他好小好小。他昏迷着,护士让我跟他说说话,说爸爸的声音会安慰他。我走过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也不是他爸。我就蹲在床边,他是真的丑,皮都是皱巴的。我的手刚刚伸到他脸上,他竟然抬手一把将我抓住了。他的手好小,只能抓住我的小指,可他抓的好紧,好像生怕他一松开,我就离开了。
“我是恨亚茹,当然,也恨那个孩子,我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的种。可他抓住我的时候,我竟然突然被他感动了。我觉得他在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活下来。”张晓彬说的很慢,好像每一句话都要他费劲力气才能说得出口,“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想着他这辈子要怎么办?妈死了,爸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会不会残疾,会不会破相?长大了会不会受欺负,被同学嘲笑?”张晓彬眼睛里泪光闪闪,“庄警官你们家庭完整,都没经历过这些。但我经历过,我知道那是种什么感受。这个世界……有时候特别残忍……”他的眼泪忍了又忍,还是流了下来。
“最后我留下来了,”张晓彬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妈的,帮别人养儿子。”他笑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又哭了,“但是……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对么?他还要活人,他还有一辈子。”
连庄昀都说不出话来,刘贺的眼眶红了,强子叹的气很沉很沉。张晓彬可能是个懦弱的人,他被伤害过,也伤害过别人。但他们都想起了女工陈小敏的那句话——他是个好人。
“抱歉。”庄昀说。
一瞬间,大家都看向庄昀,她清了清嗓子,转换了话题:“那……事发之后,你有没有见过陈飞?”
“亚茹怀孕二十七周的时候发现的这事,一直到亚茹走,陈飞都没有任何发现。”
“你就没想过,凶手可能是陈飞?”
“不可能,”他的反应很快,“他和我老婆又不认识,无冤无仇。再说,他是帮我去找人,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杀我老婆。”
“这人早年间就打架伤人,甚至还盗窃,说不好有没有更重的罪,你凭什么这么信任他?”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不会。”
“案发后,你见过他么?”
“没有。案发的第二天,我就去他原来的住地找过他。还给他家附近的公用电话打过,因为他在我们院儿对面监视我老婆,我就想去问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可是,我到那之后,他已经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