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看着看着,就想抽烟。他没找到和凶手相关的线索,反而窥见了一个女人的平凡生活。家还是那个家,下午也是一个平凡至极的下午,没有预兆,没有警告,什么都没有。老天爷说带你走,就带你走,不由分说,拒绝无效。
强子心里有点烦,他按开值班室的小电视,球赛的喧嚣传了出来。他没用心看,就是想听点响。比赛已经进入了垃圾时间,他错过了亨利制胜的一脚球,只看到比分——零比一。法国赢了,但他丝毫兴奋不起来。
他本来想给老潘打个电话,手机拿起来又放下了。他盯着屏幕想了半天,按灭了烟——明天,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
凶手是个熟手,毋庸置疑。既然凶手是熟手,那就大概率有前科。找,先从有案底的人找起。
第二天一早,市刑警队出警的阵仗大的吓人。
那天小雨依旧,强子冒雨从全市抓回来三十几个人问话,加上刘贺那边,一天审了四十多人。接着第二天,第三天,天天就看见他们往局里带人。弟兄们也是连轴转,一口气没歇。
事儿还真是怪了,这几天里带回来乌央乌央的人,连一个有点眉目的都没有。一个二个全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跟瓤(讽刺、挖苦)强子似的。眼看着黄金七十二小时就过了,强子急得嘴上起泡。等到第四天晚上,大伙终于扛不住了,纷纷要求回家,说自己受得了,老婆孩子也受不了了。那时候没有丧偶式育儿这么个词儿,但那个意思是明摆着的。强子只能点头,再瞅了眼自己手机。老婆竟也发来了一条短信——还在局里?时间是一天前的夜里。
这条短信有点意思,她想问,也问了,但又是明知故问,不在局里还能在哪儿?这是关心,但依旧嘴硬。而且他老婆平时发短信从不加标点,这个问号语气不善。强子从四个字和一个问号里,至少脑补出三层意思,想了想,夹着包回了家。
进门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老婆还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侧头瞅了他一眼,接着又转回电视上,没说话。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电视上一群人哈哈傻笑。这是这间屋里仅剩的笑声,带着点回响。
强子不愿意回家,怕的就是这个。该怎么面对她,这些年强子好像越来越抓不准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知的屁股,该往哪儿坐,心里一点谱没有。
强子叹着气,边脱衣服边往浴室去,想了想还是先张了嘴:“我洗个澡。”
稍等片刻,老婆在他背后嗯了一声,算是和解。强子松了口气,衣服也脱得快。进ᴊsɢ了浴室,他又想,以前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对着电话都能聊到两三点。现在一个简短的来回都要使把子劲儿。强子纳闷,自己的这张嘴还是当时那张么?他摸了摸,一嘴硬胡茬。
等他洗完出来,老婆已经去睡了,客厅寂静。厨房灯却亮着,餐桌上放着一碗酸汤挂面,加了个蛋。他喝了口汤,酸味太冲。这么多年了,每次都让她少加点醋,她从来记不住。但强子胃里暖和起来,吃干喝尽,洗了碗,躺在沙发上想: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能感觉到,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很深,甚至比恋爱时更深。从前情浓的时候,他也说过那种蠢话,类似你比我的命还重,心里知道那是哄鬼。可现在说不好,如果真闹个地震什么的,强子很清楚,自己命不要,也要护着她。生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活。它就像个磨盘,磨损了他们之间的什么,让他们的齿轮咬合不上了。强子想了半天,翻了个身:是不是当初应该要个孩子?
不要孩子的想法自然不是他的。结婚前万瑶瑶专门叫他出去聊了一次,正式会议一样。那是强子第一次进咖啡厅,菜单上全是汉字,但连起来之后一个也不认识。他随便指了一个,服务员端了上来,他喝了一口就撂下了,又苦又酸,什么玩意?
万瑶瑶这时候告诉他,结婚之后,她不想要孩子。强子被这话猛住了,问了句为什么。万瑶瑶低下头,说就是不想,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咖啡,拨楞拨楞的响。强子猛然想到,她说过幼年时爸妈离婚的事,原因可能是这个。可这话他不能起头,于是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把话和苦都吞了下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万瑶瑶半开玩笑地说,姓廖的,爽快点,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她仰着头笑,强子看着她装出的那种酷劲儿,心里顿时难受,想也没想就说,成,怎么不成?你不想生就不生,什么时候想生了,一个电话,我准到。
万瑶瑶噗嗤笑了,眼里闪着泪花。她揉了一下眼睛,骂他没个正经。她不知道,瞎贫,是强子应对一切无力的方式,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两人一起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江城下雪了。强子忽然开始后怕,家里的压力只怕不会小。但他看了一眼又开始叽叽喳喳的万瑶瑶,心想,管他呢,她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