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春夜。贝军喝到一半,酒没了,猪耳朵还剩了二两,他就叫贝雯去买酒。贝雯正在写作业,听到他喝酒就烦,忍不住和他拌了两句嘴。贝军人怂,喝醉了酒也甚少动手。可偏偏那天,他肝火大了,搡了贝雯一下。没想到他喝醉之后下手没了轻重,这一搡,贝雯脚下没站稳,磕了脸。好在没破相,只是磕得脸上一块乌青。贝雯从小没挨过几次打,照镜子一看,脸上青了那么大一块,哭着就往外跑。
她哭闹着,也没个方向,跑不动了就乱走,信马由缰,脑子里嗡嗡的。好久之后她才缓过来,冷静下来一看,四周已全不认识。
天已黑透,街上空荡荡的,巷子里传来三两声狗叫。春雨绵绵的下了几天,到处湿漉漉的。空气里尽是湿冷的灰尘气味,让她觉得陌生。县城里路灯不多,低矮的平房化成了一片歪歪斜斜的影,在四下蠢动。巷子逼仄,七拐八弯的深,像没有底。清明刚过,地上还能看见烧过的纸钱。夜里起了风,纸灰在街上来回的游荡。
贝雯身上不冷,但后脖颈上不自觉地生起一层战栗,仿佛在四周的昏黑里,藏着一双双眼睛在盯着她的背后看。人眼趋光,贝雯左右一望,远远看着就吴老汉的代销点还幽幽亮着灯,一道电线杆子斜在一旁。于是她三两步跑了过去。
一进店里,没半个人影。旧木柜子上,点的还是油灯,角落全是黑暗。木柜都卷了皮,裂开一条条缝。柜上摆着小食品的罐子,柜后的方格架子,溜墙摆了一圈,光照不到,全黑皴皴的。
贝雯觉得店里气氛不对,像聊斋故事里的荒坟,ᴊsɢ正想退出来。忽然,她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热烘烘的气喷在她脖颈上。
一回头,一个老头赫然站在她身后。
第18章 噩运
“你……你谁!”贝雯跳开一步。
吴老汉笑了起来,后退了一步,表示没有恶意。他很快就留意到了女孩脸上的乌青,说:“哎哟,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他关心的样子让贝雯心里安定了些,说:“没事,摔了一下。”贝雯连忙用头发去遮。
“路上黑,可要小心呐。要买点什么吗?”吴老汉走进柜台里。
“哦……不……”贝雯连忙否认,脸红了红。
她兜里一分钱也没有,贝军从不给她零花钱。姨妈偶尔会塞给她一毛两毛的,可她不好意思总要,老是推辞。她从上学以来,就鲜有过去小摊小铺花钱的经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敏感,偶尔一路的同学会去买,她就一个人站在门外,背对着小摊铺,尽量不看。那时候孩子们买的无非是一把瓜子,几颗糖豆。同学给她吃,她也不要,她知道自己还不起。后来她甚至不敢和同学们一路回家。日子久了,愿意和她一起玩的朋友,也越来越少了。
“来,吃个糖。”吴老汉递给贝雯一颗大白兔,笑着说。贝雯正要拒绝,吴老汉又说:“不要钱的,拿着吧。爷爷送你的。你慢慢看吧。”
老头掌心那颗大白兔颤巍巍的,像在呼唤她。贝雯在表姐家吃过,味道很好。她犹豫了一下,吴老汉一把将糖塞进了她的手里。她想了想,终于把那颗大白兔放进嘴里。奶香顿时在唇齿间溢开,甜后面才透出来。贝雯舍不得嚼,慢慢将它抿化。
吴老汉冲她笑了笑,她放下了心,打算趁着没人也逛一逛,于是走到柜前看着成堆的零食,酸梅粉,果丹皮,大白兔,无花果,猴王丹……还有玩具,发条青蛙,玻璃球,平衡鸽,爬墙忍者……贝雯发现这家代销点的零食玩具多到离谱,竟然比县城中心供销社柜台上的还多。
她这看看那摸摸,最后溜达到冰柜前,隔着玻璃朝里面看。冰棍歪七扭八的躺在冰柜里,有纯冰棍,也有奶糕,还有娃娃头。那些东西对她就如同梦幻一样。她以前甚至没有仔细地看过,可今天在这个昏黑的小屋里,冰柜里的每一种冰棍都显得那么神秘诱人。她吞了吞口水,很想吃一根,可她没钱。
“哗啦”冰柜玻璃被拉开,冷气四溢,贝雯的眼睛都凉。
“吃一根吧。”吴老汉递给她一根奶糕。
“哦,不了。”贝雯低头转身,心扑通乱跳。
“吃吧,拿着,”吴老汉把奶糕塞进她手里,“不要钱的,吃吧。”
“不,不要。”贝雯把奶糕推了回去。和大白兔比起来,奶糕太贵重了。尤其是这个暑假,那些有零花钱的孩子们也不太敢买这样奢侈的冰棍儿。
吴老汉笑起来,说:“你这女娃还害啥羞呢。”他拿着奶糕绕了出来,走到贝雯面前。奶糕的包装是一张乳白色的绵纸,他掀起绵纸的一个角,眯缝着眼笑说,“爷爷啊,最喜欢小孩子了。我一个老头子过活,冷清得很。你要是能常来陪我说说话,就当是抵了奶糕的钱了,好不?”贝雯退了一步,低下头,眼睛却不自觉地去瞅奶糕,翘起的那只小角,尖尖小小,晃晃悠悠,像要钻进人心里去。